正厅内,徐太夫人看他一眼,继续泡茶,“坐吧”。
魏劭漆黑的眼珠,抬手接过徐太夫人递过去的茶盏,抿一口后自是赞了一番。
徐太夫人爽声笑了两下,也不同他东拉西扯,只道:“仲麟啊~你如今向前跨了大步,也算是结了多年夙愿,只你这大业未成,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
稍微铺垫了一下,徐太夫人又道:“祖母的意思是……阮氏她,或许并不适合你”。
见对面孙儿身形一顿,她暗叹一声,继续:“她性子看似沉静温顺,实则散漫慵懒,向往自由,而你需要的,是一个事事周到的掌权主母,好替你守住后方不起纷争”。
前脚才出了个祈修远要跟他抢人,如今祖母又来劝他放弃,魏劭实在是听得想掀桌。
徐太夫人瞧他面色逐渐紧绷,也是无奈,但她还是非说不可:
“仲麟~乱世之下,本不必拘泥于儿女情长,你的将来会遇上诸多可能,会如何的谁也说不清,她没有家族,没有靠山,如今你强求的也不过是一时欢愉,可有替她想过未来?这真心呐……瞬息万变”。
“如若她欣然往之,便是未来如何也愿赌服输,祖母就不说这些个废话,可偏生我瞧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依旧不改初衷”。
“……孙儿啊~你就放过她吧”。
至此,魏劭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刷一下起身,失了分寸。
祖母于他而言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更是他迷茫前途中的人生导师。
不论前世今生,记忆中的祖母都是他拒绝不了的存在。
可……
“祖母不必再言,鹿骊大会过后,我会正式迎她过门”。
说完,魏劭转过身加快脚步走了出去,步伐明显带上了些许紊乱。
徐太夫人见状是卡了又卡,当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
“……还是年轻啊”,一同情情爱爱的沾上边就觉得惊天动地。
却不知一生何其漫长。
出去后的魏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脚步徘徊在侧屋门口许久,却是停滞不前,终究没有进去。
这之后将近两月的时间里,两人竟都没有碰上面。
正巧七月的鹿骊大会,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徐太夫人全权交给了小乔主理。
小乔正捏着焉州她家大伯父新鲜寄来的信,从头到尾字字句句标点符号都在控诉她的不中用。
说焉州如今名存实亡,被魏劭连皮带骨给吞下去了。
小桃龇牙咧嘴的拍桌子,“什么人啊,他那么能,自己咋不上呢”。
“地方被人占了关女君您什么事儿啊,那魏劭一开始就冷着个鞋拔子脸,他以为多好对付啊”。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春娘看着小乔,心疼得不行:“女子难处不过如此,在娘家的时候,娘家念着你早晚要嫁到别人家,就会把你当外人,婆家想着你是半路来的,也会把你当外人”。
“唯有双方需要的时候,譬如生子,譬如谋利,这才会将自家姑娘\/儿媳妇儿,当成一个有用的人,相应的,倘若办不好事,不随其心了,又即刻翻脸不认人”。
小乔听在耳中,不做评价,只觉累得慌,“这么大的事情半点风声我们都没能收到,就连信也是晚了半个月才到的手上”。
小桃是个聪明的,立马警惕,“女君这话的意思是,咱被人监视了?”。
小乔漠了半晌,才声音微弱的开口,“……走吧,去一趟北院”。
到底是她当初太过想当然了,全然不知单靠男女那点情,如何就能止住对方心中奔腾的仇怨。
且还是魏劭那样的枭雄,嘴硬心更硬,哪里会受一个女人掣肘,即便是个天仙。
但好在魏劭看着是不准备诛杀乔氏了,总归是好事一桩。
至于占了焉州,或早或晚的事,她能力有限,最多只能如此了。
北院青松依旧挺拔翠绿,处处透着盎然生机。
小乔行礼后至前,“孙媳最近在筹办鹿骊大会的过程中萌生了一个想法,不敢妄自做主,这才来请示祖母”。
抛开世仇不谈,徐太夫人是真的很满意这个孙媳妇的。
“说吧”。
“鹿骊大会要遍邀天下群雄,包括各方各地军营里遴选的勇士们也都陆续抵达了,不止渔郡,也有范阳、涿郡、高阳、信都等各地的”。
“此等盛世,在筹备之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寻人作赋?全当突显其重要程度”。
凡是对巍国好的事,徐太夫人没有不允的,“就照这样去做吧”。
“孙媳定当竭尽全力”。
与此同时,衙署,魏劭打仗回来后在西院休息了小半月,便开始了劳案牍形的日子。
幽州本来就很大,加上后来打下来的冀州,还有才新弄到手的并州,那么多的城池,就算各地不出添乱的大事,每天随便需要他定夺的一两件事,总还是有的,零零总总一起送到渔郡,到他手上就是一大堆了。
原来幽州衙署里的公文多会在公孙羊和长史卫权那处过上一道,实在要紧拿捏不定的才会呈到他桌面。
可惜卫权被派去了丹郡,公孙羊最近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听他坐那里,咳的仿佛快把肺都给吐出来了,魏劭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逼他早晚到衙署报到。
交给别人又不放心,他只能自己处理,唯一欣慰的,约莫是魏俨加入了。
正值午后,兄弟俩用过膳才起身,便见侍从呈上一物,“主公,除却焉州来信,女君又有一封家书,来自一地,名曰傅涯,已于几月前一不知名男子占领,没曾想正是女君的姐夫,焉州大乔的夫君”。
魏劭眉峰微挑:大乔的丈夫?
这倒是新鲜了,这一世她并未嫁过来,换了个妹妹来。
魏梁撇撇嘴,“不是说上香路上被人掳走了吗,这不会是同人私奔吧”。
魏渠假意咳嗽两声,“行了你,说说两句”。
再如何也不好听啊,说出去多丢面子,人家宁愿风餐露宿与人跑路也不要嫁他们主公。
魏劭没啥大的感触,小小一个傅涯,弹丸之地,本也是无主的。
“送回府交由女君”。
侍从继续道,“主公,此行大会焉州乔氏也要来人,乔家小郎君,乔慈,可是要安排进魏府上暂住?”。
毕竟是自家人。
闻言,魏劭抬眸扫了眼案几上处理公文的魏俨,“表兄全权安排吧,总归是魏家姻亲”。
魏俨眸光一动,耳根随着红了红,“自然,一家人,仲麟安心就是,我会妥善安置的”。
信件扭头便送到了小乔手上,难得见她露出个笑容来。
“长姐跟长姐夫要来了”。
“还有阿慈……”。
大会前夕,小乔来到阿虞这里,要拉着她出去透透气。
“高恒先生已经到了,刚出了一篇赋,我们去瞧瞧”。
“你成日里的不见人,都快退化了”。
阿虞看了看镜子里边儿略微苍白的自己,再一瞧瞧着面色红润的小乔。
“唉~~最近忙着新图稿,昨儿才停歇,一不留心就睡多了”。
“走吧”。
渤海高恒,时下着名的一位书画大家,为书法大家,工书绘,擅金石,通律吕,有“渤海冠冕”的美称。
传闻此人颇为潇洒俊逸,贯爱游历四方,不受拘束,现下受邀前来又这样快速,也是巧合行至这渔郡附近。
两人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挤满人,阿虞远远瞧去,那是位颇为健硕的男子,高大威猛实体化,若是穿戴战甲,扛上大刀,再续上些胡须,约莫就是古来项王的模样了。
只听他娓娓道来,看着小乔的目光略微专注,阿虞凑近了问她,“之前可有同他见过?”。
小乔一脸懵,“不曾啊”。
阿虞嗷了一声,继续听着对面文坛怪才高恒,死活憋不出赞美鹿骊大会的诗词,却是满口的赞词扑面而来砸在小乔身上。
“……幸有乔娘,面若菡萏,不若流风,行之所至,游似云仙……”。
这眼神,眼珠子都快粘人身上了,又三步一回头的姿态,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谄媚笑意,偶尔目光也会滑过一旁的阿虞,惊艳炸现。
小乔也不是迟钝,反应过来后避了一二,正当时,魏家兄弟过来了,见状立马整齐划一的黑下脸,尤其魏俨。
他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出了头新猪来跟着拱白菜,想他等啊等,一直谨守礼节不敢逾矩,生怕哪里冒犯了佳人。
结果瞅瞅人家,瞅瞅人家!
刚见上一面呢,就这样了……攻势不要太猛烈,堪称狗胆包天。
一刻钟后,两兄弟一人提走了一个,朝着东西两个方向分开了。
这头的魏劭一改往常强势,一言不发乖乖把阿虞送回了家中。
全程那叫一个恪守礼节,一副上了贞节牌坊的模样,看得阿虞一愣一愣的。
不禁自问:这人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