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樱花没有言语,只是迎着谭老幺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呼——”,谭老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吐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充满了无奈。他僵硬地转回身,对着吴有智,轻声说道:签合同吧。
谭老幺和吴有智就着昏黄的灯光,低声商讨着协议条款的细节,很快一张决定7号河段命运的转让合同,逐渐成形。
自协议签订之日起,谭老幺正式、完全地放弃对7号河段及其所有权益的主张,将其全部转包给吴有智。同时,各分包河段的管理权责,河滩上那些看着简陋的窝棚、木屋、赌场,连同赌场放出去的账,其所有权均一并交割给吴有智,从此与谭老幺再无瓜葛。
吴有智脸上混合着兴奋与谨慎,逐字逐句地斟酌着,时不时还侧身低声向坐在座位上、眼神却始终若有若无落在我身上的傅勇请示几句。
傅勇和赖樱花作为见证人,他们的名字也落在了纸上。
当最后一道签名完成,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谭老幺那张死灰般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解脱,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他双手撑在办公桌沿,挣扎着木然地站起身,把手伸向桌面上那七捆扎得紧紧的百元大钞,准备把钱挪到自己的身前。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纸币边缘时,一只手掌,毫无预兆地、重重地按在了那摞钱上!
谭老幺看到那只手顿时一愣,手僵在了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痴愣愣地望向坐在他对面的傅勇。
只见傅勇一只手按在钞票上,缓缓地从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身形并不高大,但此刻站直了身体,那股阴沉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子朝前凑了凑,眼神锐利如刀,刺向近在咫尺、脸色已经变得惨白的谭老幺,嘴角勾起了一丝极其冷酷的笑意。
老幺——。那嘶哑、如同砂砾般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我们——,是不是也该算算账了?!
傅勇的话音未落,我感到赖樱花抓着我胳膊的手忽然一紧,似乎有些紧张。
算账?!傅勇那嘶哑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钩,瞬间勾住了谭老幺的魂魄。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伸向钞票的手缓缓缩了回来。
紧接着,他身体一晃,那条瘸腿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重重跌坐回椅子上。
傅勇要和谭老幺算账?!看到傅勇脸上虽然带着古怪的笑意,眼神却极度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心中暗暗想道:当初谭老幺可是跟着傅勇混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东子没有把谭老幺的保险柜给偷走,断了谭老幺手上的现金,如果不是傅勇中了“缚龙索”,只怕他们现在还是混在一起的。只是不知道傅勇说的“算账”是算钱的“账”,还是要算其他的“账”?!
谭老幺面如槁木,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像。过了半晌,他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般,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干涩的字,说道:三爷,您请说——!”
“呵呵呵——”,傅勇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怪异、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沙哑笑声,听得人头皮阵阵发麻。他站在办公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坐的谭老幺,嘶声问道:老幺——,之前的账本呢?!
谭老幺低垂着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极其不情愿,却又不敢违逆,缓慢地从怀里摸索着,再次掏出来两个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本子,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那两个账本!看到谭老幺从怀里掏出来的本子,我的心猛地一缩。那两个本子就是当初东子从谭老幺保险柜里弄出来的,小伟又从我屋里偷出来之后人也失了踪,“猴子”为此还挨了一刀,几经兜兜转转,它们还是回到了谭老幺手里。可是此刻,似乎又成了傅勇索债的凭证!
哦?原来东西还在啊。傅勇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丝戏谑,他伸手便将那两本账本捞了过去,随意地翻动了起来。
“啧啧”,他一边翻看着,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说道:这上面撕掉的条子可不少啊——。看来,放出去的账,收回来的也不少嘛。
谭老幺依旧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傅勇合上账本,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谭老幺身上,那嘶哑的声音陡然转冷,说道:当初,我刚到L县就认识了你。你跟我说放贷生意缺本钱,我可是把我全部的身家都交给了你。这一年多过去了,老幺,是不是——,也该分点红了?!
“嗯——?!”傅勇从鼻腔里挤出的“嗯”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让谭老幺的身体明显一颤。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那双曾经精明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灰败的疲惫,声音干涩地回应道:应该的。
“哦——?!”傅勇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你说说看,当初我投了二十万进来,现在——,应该拿多少回来合适呢?!
谭老幺腮帮子上的肌肉紧了紧,沉默了几秒,回答道:三爷,当初我答应过您,用满一年,还您三十万!
三十万?!傅勇用一种极其古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谭老幺,嘶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说道:你这钱,用的可不止一年吧?!老幺,你再好好想想,我应该拿多少才合适?!
傅勇话语里的逼迫之意,赤裸裸的,毫无掩饰!
谭老幺佝偻的肩膀剧烈地起伏起来,胸膛里发出沉重的喘息,他思忖了半晌,牙一咬,说道:三爷!保险柜被盗您是清楚的!这两本账,我也是花了巨大的代价才找回来的,更别说里面好些账早就成了死账。但是,老幺我答应过的事情,绝对不会赖账!四十万!我给您四十万!您觉得如何?!
四十万?!傅勇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眉头都没动一下,似乎对这个数字依旧不太满意。
他眯起眼睛,抬头缓缓地扫视着这间简陋的木质办公室,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外面那片喧嚣的河滩,嘴里慢悠悠地说道:老幺啊——,我这可是一年多没有跟你算过账,你白拿着我的钱投了这7号河段,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这里头,其实也有我的一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