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早,温梨住的虽然是学区房,但周围设施陈旧,连马路边的路灯都昏昏暗暗。
年前,小区因为小偷入户盗窃案件频发,所以在每栋楼的入户处统一安装了深色防盗门,需要刷门禁卡才能进入。但因为这里居民老龄化严重,防盗铁门成了防自家人,久而久之便变成了摆设。
更有甚者将砖头卡在门缝处,完全实现了‘我家大门常打开’的歌词愿景。
温梨所在的这栋楼,楼道里的灯还隔三差五就罢工,她轻咳了一声,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看来物业又没修好。
她家住三层,没有电梯,每天爬楼全当是为了达成运动量了。
借着窗外映进来的月光,她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到了家门口时微微喘着气,摸黑从包里找自家大门钥匙,余光不经意瞥到楼梯拐角处隐约有一道黑影走近。
温梨动作一顿,仿佛自己忽地身处在真空中,无法呼吸。
寂静的楼道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好像很喧嚣,近在耳旁却又远在天边。阴冷的穿堂风肆意穿梭,黑暗里无声的恐惧像一只只手般张牙舞爪地朝她抓来。
“温老师。”
“温梨!”
音量提高,声控灯亮起的那刻,许长川看清了对方那张没有血色惨白如纸的脸。
“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
温梨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周身发冷,背脊上也起了寒栗,强忍着不让自己回想记忆中渗人的画面,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声答道:“没事。”
面前的人柔软脆弱,像一只随时都会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许长川心头泛起莫名的焦虑,这种反应绝对不是单纯的受到惊吓,反而像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
但此时此景显然不适合刨根问底,他清了下嗓子缓声道:“我叫许长川,张阿姨介绍我们见过。”
温梨点点头。
她记得,这人是警察。
咔嚓一声,防盗门敞开一条缝,温梨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身的同时看向身后的人说道:“进来坐吧。”
许长川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他揪了揪耳朵,乖乖地跟着走了进去。
房子是普通的一室一厅,装修和家具摆设都很简约,地上铺的是大理石瓷砖,随着玄关灯一打开,整个屋子看起来格外通透敞亮。
温梨放下包,她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将其中一双放到许长川面前:“只有这个,你要不介意的话。”
许长川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双踩满泥点子的旅游鞋,在光脚和穿鞋之间犹豫的时候,见到温梨换上了另外一双同款棉拖,鬼使神差般地选择了后者。
“那天见面之后我一直在忙案子,没来及联系你。”
许长川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跟随着温梨的身影,见她走进厨房后才略显局促地坐到客厅里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
左右看了看,他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整齐地放在身后,像小学生那样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好。
温梨从厨房接了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不知道你要来,家里没有其它喝的了。”
许长川挺直腰板,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没事,我就喜欢喝白水。”
温梨眉骨微微一动,对方这副样子让她想起来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那只看见骨头就朝人摇尾巴的金毛。
她暗笑自己胡思乱想,走向旁边的双人沙发后俯身将抱枕抱在怀里,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许警官,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张阿姨前几天给了我包红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想着你们女孩子应该多吃点对身体好,今天下班早就顺道给你送过来了。”说完,许长川转身摸了摸大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袋巴掌大塑封好的红枣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眼神真挚,一点也看不出撒谎的迹象。
温梨低头笑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往沙发里缩了下,使得抱着抱枕的身子陷得更深,声音又软又撩,像含了块小熊软糖:“许警官这是借花献佛吗?”
许长川嘴角上扬,十分配合道:“这么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一包红枣还麻烦你跑一趟,这算不算浪费警力?”温梨话里话外带着些许调侃。
许长川声音低沉:“如果这趟有收获,就不算。”
温梨抬头的瞬间便撞进了他眼底,黑漆漆的眼眸像望不尽底的深海。她的心如同被一块大石头绑住一点点往下沉,勉强挪开视线后才缓缓喘上一口气,轻声答道:“什么收获?”
许长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将视线落在面前的玻璃杯上,另挑起话题:“你应该也听说近期发生了几起校内恶性伤人事件吧。”说话间,他略微弯了弯腰,双手交叉置于膝盖上,“警方对此高度重视……”
温梨表面看起来在认真听对方讲话,可心思却全然不在此。
许长川的手骨节分明,他的指尖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敲打在膝头上,黑色裤子和白皙的手指形成强烈的颜色反差,引得自己注意力根本没有办法集中。
许长川说了半天话都不见对方有反应,出声提醒道:“温老师?”
“啊?”温梨还没回过神,动作迟缓地望了过去,像极了动画片里树懒。
许长川被逗笑了,笑声短促而低沉,不知道怎的震得她胸口有些发麻:“我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没有想法。”温梨抿了抿唇,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斩钉截铁太过薄凉,“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需求,我可以把教导主任的微信推给你。”
许长川没有作声,他拿起面前的玻璃杯,看着上面隐约映出了自己脸,大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擦了两下后仰头一饮而尽。
温梨见对方没有接,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惹他不高兴了,咬了咬唇又补了一句:“或者,你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忙转达。”
许长川放下杯子,他抬头莫名看了温梨一眼,冷不丁开口:“你一直都这么为别人着想吗?”
温梨哑然,她有点分不清对方这句话的含义。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许长川笑了笑,方才随之而来的压迫感就像是温梨的错觉,一下子消失了。
温梨放下抱枕起身,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保鲜盒递给对方。
许长川下意识接过,还没开口就见温梨半蹲在自己身边,她一只手虚虚地托着他的手背,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这是我前两天做的手工饼干,虽然卖相不太好,但是味道还不错。”
“送我的?”
温梨笑眼弯弯:“许警官,礼尚往来。”
许长川喉结滚动了下,对方手心紧紧贴在他的手背上,触感温热柔软。
“礼尚往来?”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尾音上扬,“明明是行贿公职人员。”
好心没好报。
“不吃算了。”温梨说着便要抢过来,但因为她蹲得时间久了,腿肚子发麻,还没站直便要向前倒下去。
许长川眼疾手快地伸出胳膊,横到对方腰腹前。
怎么形容此情此景呢?
没有偶像剧里面男女主四目相对深情款款,反而更像军事频道里的教官在演练擒拿格斗术。
此时,如同一条毛巾挂在晾衣绳上的温梨,如是想。
“没事吧?”
温梨脸颊微红,她借力撑着许长川的手臂站直,整理了下衣服后轻轻摇了摇头。
许长川刻意忽略手臂上的柔软,把保鲜盒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从里面挑出一块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
温梨见他不避讳自己,一块接一块地吃了起来,故意说道:“这几块下去,行贿的罪名就落实了。”
“温老师给的肯定不是行贿,是慰问。”许长川护食般用手虚挡了下,转头扬起话音,“那天没来及问,你是哪里人?”
温梨闻言侧过脸,一缕碎发顺着脸颊滑落,她用手轻轻捋了下,偏头回望过去:“我是江州人,许警官呢?”
“我在京市出生。”
温梨多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会来宁城?”
“大学毕业后就留在这了,警察这工作又不像其他的,在哪儿都一样。”许长川将保鲜盒放到桌子上,抽出旁边的纸巾擦了擦手,动作和语气都明显熟稔了许多,“你这房子当时买的时候应该不便宜吧?”
“现在还在按揭。”
“我记得前两年学区房改革,新闻还报道过这片小区的房价。”
温梨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对方的话外音,解释道:“我买房子的首付是父母留下来的遗产。”
女孩的声音清晰有力,像鼓槌,一字一句重重击打在许长川心上。
“抱歉。”许长川皱了皱眉,他不善于安慰只干巴巴地说,“张阿姨没有和我提过。”
“这种事情,大概介绍人都不好开口的。”温梨敛去眼底的异样,表情坦然,“没关系,都过去了。”
对方目光坦诚明亮,许长川也不再追问,他将视线落在这房子的装修上面,墙壁上贴的是简洁明朗的米白色暗纹壁纸,搭配墨绿色绒布面的沙发和小巧造型别致的茶几,每一处都彰显出居住者的生活情调。
“房子是你自己装修的吗?”
“我和辰辰一起。”温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弄了好几个月呢,是不是很好看?”
“很好看。”许长川由衷地称赞,片刻后他轻掀眼皮,再度开口,“辰……辰?她是设计师吗?”
“当然不是。”
“那看来是温老师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了。”许长川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在沙发里坐的更放松了一些,话里话外慢慢拉近二人关系,“我如果计划装修,可不可以也请你来坐镇?”
温梨耸肩,故作为难:“许警官该不会是想找个免费监工吧?”说罢,意有所指道,“我工资可是很高的。”
“有多高?”许长川捧场。
“大概是,比你的还要高一点。”她眼底狡黠,明显是玩笑的口吻。
“今年公务员要提高待遇,温老师想超过我们……恐怕有点难。”
温梨没想到许长川会这么说,她上下打量对方一眼,似乎在确认方才那句话的可信度。
见对方犹疑,许长川无辜摊手,哭笑不得:“我说真的。”
温梨耳根一热,她将自己的腿往沙发里缩了缩,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可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许长川忍着笑意,一看就知道在故意捉弄对方。
温梨眉眼低垂,手上无措地摸着沙发,倒让她从缝里找到了一支鲨鱼夹。
想来想去,应该是时辰的,她便攥在手里没有动。
“你好像很喜欢粉色。”许长川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又指了指自己脚上那双拖鞋。
温梨手指抵住唇角笑了声:“发卡是辰辰的,至于拖鞋……第二双半价。”
“你第二次提到她了,你们是同学吗?”许长川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温梨点头,但又摇了下头纠正道:“准确的说是大学舍友。”
“哦?”
“我们两个专业不同,当初也是因为人数不够才调剂到同一间宿舍的。”
“听张阿姨说,你是学法律的?”许长川眼睛瞄到一旁的相框,指了指问,“介意吗?”
温梨摇摇头。
许长川起身走过去,挺拔的身材配上粉色棉拖,有种说不上来的滑稽感。
房间这个角落上摆放了很多相框,但只有一张是合影,他拿起照片端详一眼:“这是你俩的合影吧?”
明知故问。
他认出里面的人是温梨和时辰。
“对,辰辰很漂亮吧。”温梨探头看了一眼,笑道。
时辰的五官明艳招摇,是极具标志性的漂亮。
许长川没有顺着她的话回答,也没有否认,因为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忍不住停留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照片中的温梨靠在时辰肩上,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既不张扬也不放肆,像江南水雾,诱人徐徐图之。
“很漂亮。”
许长川笑着放下手中的相框,转过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他的眼神炙热坦诚,像盈盈月光从黑暗中照进来,温梨只觉有一股热意将自己瞬间包裹住。
准点钟声响起,恍惚间她听见对方清越的声音,遥远得仿佛穿梭了亿万光年的距离。
“我说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