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狐疑地看着艾瑞克。
“你找他们干什么？”
马西尼沙在聚拢了他的手下之后，曾来过溅血王座一次。那个时候我才刚刚接手堡垒里地各项事务，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自然也没心思去给这群人安排工作，只是要他们先帮着松木了望塔的洛拉克做些分拣安保之类的杂活。骄傲的红卫战士将此视为羞辱，和我大吵一架之后摔门而去。
不过洛拉克后来写信告诉我，这伙红卫人确实开始帮他干活，并且手脚干净麻利。虽然他们嘴上抱怨自己被大材小用，却也没有闹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扣了他们二成的佣金以示惩戒。此后，我和马西尼沙都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对方。
艾瑞克扯了一个假笑，朝着塔尔弗点了点头，暗精灵立刻识趣地起身告辞。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这厮拽过一把椅子，大剌剌坐了下来，把手里拎着的几瓶酒放在桌上。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还不就是怕你小子被人坑了，所以想着帮你验验货嘛。”
我信你个鬼。
见我不接话茬，艾瑞克尬笑了两声，指了指桌上的酒。
“你看，我都把酒带来了。要不然，你先去弄两个菜？咱哥儿俩边喝边聊。”
“我下午还要出去办事，喝什么酒？”
话虽如此，我还是站起身往厨房走去。艾瑞克能买到海尔根镇最好的酒，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此好酒，若是被他独自享用，岂非明珠暗投，令人惋惜？
托瑞驰人的福，溅血王座堡垒的库房里，存满了吃不完的各种新鲜肉类。为免艾瑞克那厮偷摸地自己先喝开了，我不想搞得太复杂。随手拎起一条羊腿，麻利地割肉切片，与大葱爆炒之后，撒上一把盐。一盘低配版的葱爆羊肉便热气腾腾地出锅了。
放在前世，拿这种水平的菜去卖的话，怕是要被客人骂死，艾瑞克却吃得眉开眼笑。我专心喝酒，也不催促，只等他将自己的如意算盘从实招来。
“洛……嗝……洛克尔，是这么回事。海尔根那边接到一个委托，是笔大买卖。我琢磨着，与其让别人去办，不如咱们自己把事平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呢，不是正好有一队人闲着吗？干脆借给我，我也趁着这次机会，帮你试试他们的斤两。你看怎么样？”
按照艾瑞克的说法，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除了来找过我一趟之外，都在海尔根镇忙着处理战友团的公事。他所要做的事情并不复杂，就是收集佛克瑞斯领和裂谷领西部的委托，然后把这些消息送回雪漫城的月瓦斯卡。
战友团在每个领地都有做这种工作的外围成员，具体人数视领地的繁荣程度而有所差异。此前海尔根镇就有他们的办事处，不过被巨龙奥杜因毁掉了，派来的负责人也没能逃脱，房子更是烧了个干干净净。现在这边的局势重新稳定下来，先知克拉科也就授意，由艾瑞克重建这个联络点。
这种外派的负责人，名义上是中层，其实权力可大可小。
说权力大，是因为他们最先接触到委托，如何处理全在其一念之间。几乎所有的负责人都会把难度较低的任务扣下来，雇佣他人或者亲自完成，由此所得的报酬也就归于他个人的名下。而那些难度较高，或者费时费力的任务，再经整理后提交给圆环成员，由他们安排人手。
但是哪些任务，被提交给哪位圆环成员，也是大有讲究的。比较懂事的负责人，会派心腹手下，把油水多的任务送到和自己关系好的高层手里。对方完成任务，拿了酬金之后，自然也会有所分润。一些能力强、人脉广的战友，外派个几年，能攒下大笔的家当，甚至手下还能再养着十几口子人。一般的任务，人家自己就给办了，圆环那边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月瓦斯卡对这种事心知肚明，毕竟绝大多数圆环成员，也都是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历练过的。包括克拉科在内，历任先知从来没有想过，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把两只眼都闭上了。
你自己年轻的时候，靠这个吃得满嘴流油。等到自己爬上去了，却直接掀了后辈儿的饭桌子，岂有此理？
诺德人的江湖也是江湖。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另一方面，这也是战友团选拔人才的一个渠道。外派之人要独自处理事务，甄别信息，管理手下，打点高层，维系和地头蛇的关系。能把方方面面都照应到的，绝对是可造之才。若是连小团队都带不明白，即便武艺再高强，也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不足以托付大事。
而且，外派者招募的手下，并不被视作战友团的正式成员。那么与此相关的种种开销，诸如佣金、购买和维护武器装备的费用、伤亡人员的抚恤金等等，月瓦斯卡一个塞普汀都不会出，全由外派的负责人自理。总部交给你的任务，只是搜集委托、往来联络，你自己能把摊子铺多大，那完全取决于你有多大的本事。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当然了，要是负责人判断失误，扣下了自己搞不定的事，月瓦斯卡最终也会出面帮助解决。毕竟他是打着战友团的旗号行事，那便事关战友团的脸面，总不能真的落了面子，让人看笑话。只不过捅了篓子的人，风评难免受损，日后恐怕也就再难寸进了。
所以，月瓦斯卡甚至乐于看到外派的负责人拉起自己的队伍。等这人将来进了圆环，这些曾经的手下也就成了他留在当地的耳目。
不过具体到我的好兄弟艾瑞克，他现在只是一个可怜的光杆司令。
钱，他是没有的，甚至于连他老子拿来攒棺材本的冰水果客栈，都在他一番操作之下，成了战友团的产业。人脉，他就更谈不上了，半年前，艾瑞克还只是一个农夫，都没怎么走出过洛里斯泰德镇。所以他和我一样，陷入了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于是，便把主意打到马西尼沙和他的红卫人小队身上。
可是，不对啊！
他那个好老婆安吉，可不是个花瓶啊。我是见过那女人的身手的，无论是猎杀吸血鬼威戈哈尔，还是血战狼人斯库纳，她都表现出极高的水准。而且，很显然的是，安吉非常善于和艾瑞克这种战士搭档。当初在溅血王座堡垒的地下洞穴里，她和里盖尔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甚至连插手帮忙的机会都找不到。
我本来希望，艾瑞克能让安吉和伦德一起去阳光花园堡垒的，结果这厮拒绝了。现在自己遇上事了，还舍不得让老婆抛头露面吗？
“我说艾瑞克，那伙红卫人，咱们不知根不知底的，可不敢委以重任啊。再说，你不是还有安吉吗？干嘛，金屋藏娇呢啊？”
艾瑞克听我这样问，竟贱兮兮地笑了起来，还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
“金屋我没有。但是啊，安吉现在还真是娇贵得很。”
他把椅子往前凑了凑，抬手搂着我的肩膀。
“知道今天为什么请你喝酒吗？安吉怀孕啦！哈哈！兄弟我要当爸爸啦！”
我的肩膀被那只熊掌重重地拍了两下。
“你和伦德可得抓紧喽。嘿嘿，咱这一辈，我是大哥。到了下一辈，我儿子还得是大哥。哈哈哈哈……你努努力，争取把伦德比下去。我那个小师妹真挺好的……”
我翻了翻白眼，看着手舞足蹈的艾瑞克，一阵无语。
大哥个屁！这个月底，老子就当爹了！
“既然如此，你还不消停一年？起码得等孩子生下来再搞事业吧？”
艾瑞克摆了摆手。
“我是没想折腾啊，可是这次的事必须得办！”
说起正事，他脸色一变，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来做吗？”
看他那样子，我便猜到了答案。
“银手？”
艾瑞克点了点头。
一个月之前，艾瑞克和安吉把海尔吉送到了溅血王座堡垒，二人随后返回海尔根镇，着手重建战友团在此地的办事处。没过多久，安吉便发现自己怀孕了。不过限于天际省的医疗水平，女人怀孕生产是冒着极大风险的，所以他们暂时不准备对别人说起。
艾瑞克自然是没什么心情再去干别的事了。他把自家的客厅当作接待室，每三天往雪漫城送一次信，所有的委托一律扔给月瓦斯卡处理。直到他在镇上看到了伦德，这才跑出来找了我一次。我在那个时候提出借用安吉，他怎么可能答应？
这一次外出返回之后，他看到家门口站着六个全副武装的男人，其中四人穿着瑞驰人卫队的制式皮甲，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家伙隐隐成对峙之势。艾瑞克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上前表明身份。六人马上让开道路，放他进屋。
到了客厅了，艾瑞克才算松了一口气。安吉好端端坐在桌边，左侧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正是瑞驰人卫队的二把手：温妮。两人对面坐着一个陌生男人，这人年纪不小了，两鬓已经花白，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安吉对着艾瑞克莞尔一笑。
“这位先生天一亮就来拜访，说有重要的委托，一定要等到你回来。”
男人起身，右手抚胸，微微颔首。
“冒昧打扰阁下和尊夫人，余深表歉意。”
话说得很客气，可是对方眼里没有一丝歉意，满是焦虑和不安。
安吉为艾瑞克倒了一杯茶，又向温妮道了谢，便转身进了内室。
“既然阁下已经回来了，我也可以向男爵大人复命了。”
温妮轻施一礼，告辞离开。艾瑞克后来从安吉那里得知，她是被老爹专门派过来的。
战友团要在海尔根镇开设办事处，自然需要知会当地的话事人。不过艾瑞克曾经在这里住过一阵子，还在校场大展身手，算是小有名气，再加上安吉与里盖尔走得很近，老爹也就对这小两口儿多了几分关照。当听说大清早就有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来找艾瑞克，还留下两个明显是手下的人把门，偏偏家里又只有安吉一人的时候，老爹立刻就坐不住了。
若是战友团成员的家眷在他眼皮子底下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老爹立刻命令温妮带着四个人去查看。对方很克制，明确表示绝无恶意，但是对自己来访之目的又三缄其口，坚持要等见了战友团的人再谈。温妮只能在旁边陪坐，顺便享用了一杯上好的松针茶，直到艾瑞克进了屋，这才放心离去。
“余乃裂谷领之斯塔莱奥男爵，崔瓦河畔之崔瓦哨塔乃余之封地。然贼人竟乘余效命疆场之际，将其窃据。”
老头儿像唱诗一样给艾瑞克讲了一个故事，大意就是，斯塔莱奥带着自己绝大部分手下外出打仗，回来之后发现家被人偷了。他组织了两次进攻，想要夺回城堡，然而对手守得很扎实，连续将他打退。现在自己手上已经没有足够的兵力，不得不求助于雇佣兵。
他最早联系的并不是战友团，而是银手。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佣兵团以其装备精良、收费低廉而着称，偏巧斯塔莱奥的财产都存放在他那已经失守的城堡里，只能支付极低的订金。不过银手根本没和他讲价，直接拒绝了，因为此时占据崔瓦哨塔的正是他们的人。
在艾瑞克的追问下，斯塔莱奥承认，他怀疑此事是一个名叫布鲁瑞的人策划的。这家伙是东境领的男爵，封地在观雾堡垒。大概一年前，他们二人接到秘密任务，要带兵跟随乌弗瑞克领主行动。斯塔莱奥没等来风暴斗篷的主力，却收到乌弗瑞克领主在黑水岔口十字路被伏击的消息。
这次行动除了风盔城的核心幕僚外，就只有布鲁瑞和斯塔莱奥知情，而且伏击地点正是观雾堡垒的西边不远处。
很显然，布鲁瑞背叛了他的领主。
斯塔莱奥也是个莽汉，竟然果断提兵北进，意图劫人。然而从他确认消息，再赶到东境领，过了很长时间，图留斯已经押着乌弗瑞克走远了。斯塔莱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奇袭观雾堡垒，一举将正在数钱的布鲁瑞擒获，然后一面派人将叛徒送往风盔城，一面追着帝国军团的足迹，向西进入佛克瑞斯领。
此后便是巨龙现身，海尔根镇被毁。斯塔莱奥在混乱中找到了乌弗瑞克，并护送他返回风盔城，然后便得知，布鲁瑞已在押解途中逃脱，并未归案。此事关乎自己的清白，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直奔观雾堡垒，却发现这里早已人去楼空。此后大半年时间，他四处搜寻布鲁瑞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斯塔莱奥本以为布鲁瑞肯定是逃出了风暴斗篷的势力范围，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走远，而是给他备了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