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猛得咬牙，指尖快速地在屏幕上按动着，看着数字从七万变成六万五，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草。”他怒骂。
大橙子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罗淞方才的另一番话在脑海中响起，尤其是“战败”那两字，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记忆深处的那扇尘封的大门。
那是日本分部和六叶神社的第一次合作，本该是强强联手，却因为情报偏差，罗淞和几位家主起了争执，造就了一些不可逆的结果，剑拔弩张的局势僵持了很久，直到院长出面才得以缓解。可谁料到，任务之后的审讯环节，六叶神社负责审问的人却毫无预兆地被蛊惑，言行举止透露着怪异。后面罗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点蛛丝马迹，原来是审问时，不经意间牵扯到二战的事，之后就被莫名蛊惑了。
根据罗淞的讲述，日本作为战败国，始终有一部分人对当年的结局耿耿于怀。起初他们希望六叶神社作为日本混血种的一份子，应当与其合作，强大势力，之后为日本洗刷战败耻辱。但不清楚六叶神社对当年日本作为战败国的事实处于什么态度，他们本就独立于奥奇学院的体系之外，奇奇也不好直接入侵系统去调查他们祖上信息，搞不好被发现了就会有更大的麻烦。
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事情终究还是被他们出面解决了，承认是自家成员的问题，接受处罚，但自己觉得承认态度诚恳，就不了了之了。其实大橙子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做法和日本公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日本这个国家，骨子里就透着一股不接受失败的韧劲，至少是自己的看法。
之前罗淞和他们三个家主闹的这么僵，几乎一度让日本分部陷入剑拔弩张的局势，但院长出手抛出好处后就收敛了呢？这不太符合他们一贯的一步不让作风，毕竟他们曾经的家主能力是“五王之力”中代表的力量那一部分，这等实力下在日本境内几乎没有对手，而鬼面罗刹会是因为后续窃取圣遗物才得以强大的。
这件事情也就自己私下和罗淞讨论过，就连小山智和樱井爱都不知道，即使两人也是学院指定派遣到分部工作的。不过如何反复琢磨都没用，毕竟线索如断了绳的风筝，飘飘忽忽没了踪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再次提起此事，大橙子只感觉背后微微发凉。这次和六叶神社合作的任务，他们阴差阳错地选择品川区的据点，在潜入查阅资料时，赫然发现那项药剂实验竟然能够牵扯到二战战败的旧闻。
历史的阴影从未散去……
大橙子睁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龙王复苏之际，想必鬼面罗刹会那帮人，一定会借此机会，把积攒已久的怨念，在暗中搞出大动静。于是他再次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列表，联系学院的某人。
逮捕工作已经进入尾声，警灯的红蓝灯光在玻璃门窗上上明明灭灭，最后几盏也随着警车的身影驶离而变得暗淡。卡尔坐在椅子上，望着那扇被贴着几张封条的玻璃门，封条边缘微微卷着，像是冰冷的缺口。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穿过那扇门，掠过满档的货架。曾经被顾客行走过的地方，只剩下部分狼藉和倒塌的区域，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医疗药品和消毒水的混合怪味。思绪再次向前，穿过贴着瓷砖的墙壁，像空气般深入那些肉眼无法看见的缝隙，一直向里再向下，最终停留在刚才搜查拍照的资料室内部。
那些被查阅的记录，每一张纸都带着秘密，此时他的脑海却格外清醒，也许是强大的信息差导致的吧。打印下来的纸，上面的文字似乎活过来一样，冰冷地从脑中出现，再爬向视网膜。
“基因编辑载体技术利用蝾螈细胞，进而改造人类身体缺陷；干细胞靶向分化技术试图帮助人类进化，但因限制因素从而改变人类特征……”更刺目的是后面参与实验的老人，黑白照片画质落后，但难以掩埋背后的狰狞、血腥、残酷。那些忍受着注射液注入体内的实验者，在短暂获得成功后变得行为怪异，寥寥几笔就盖过了他们的生存权利。
本该在人类身体大展宏图的技术，却在此刻变成了锋利的手术刀。卡尔安静地坐着，周围的喧闹的自觉地排斥掉。他一直知道世界的任何国家都会存在阴暗的一面，但在日本是他人生中遇到最恶劣的黑势力，看到那些违背人性的实验记录，才知道他们的底线有多低。那些不断翻新的先进仪器，不断改进的秘密配方，背后竟然是无数个令人愤怒的瞬间。
警笛声彻底消失，街道恢复往日景象。卡尔依旧望着那扇门，封条被风掠过，稍微吹起一点又落下了。
“这里的黑暗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深。”罗淞对着他说。
卡尔回过神来。
“还在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吗？”罗淞问。
卡尔沉默地点头。
罗淞示意另外两人离开，自己有事和卡尔聊聊，两人点头后起身走开。
“在你的印象里日本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他问。
“日本是个独特文化的国家，动漫产业发达，渗透到社会每个层面；樱花季是它的标志性景致，还有鸟居之类的建筑。在此之前，我还觉得日本有严谨认真的态度，注重细节和秩序，待人讲究礼仪等等。”卡尔回答道。
“这是你看到的？还是说这个国家所呈现给你看的？”
卡尔再次沉默。
“知道北欧神话吗？”罗淞说，“就像神话之中的世界树，看得到它参天的树枝，茂密的枝叶，它支撑这九界，神圣又稳固。即使不同国度之间仍有战争，但也算是种维持世界稳定的一种方式。可谁会天天盯着树根看呢？三个树根就有一个泡在尼福尔海姆的毒泉里，被尼格霍格那条恶龙终日啃噬着，腐烂、流脓偏偏是稳定了奥丁的神力。如果你知晓这个真相，是不是就会否定其他国度的美好？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滋生黑暗，但我们能做的只有去努力地将这两样保持平衡。”他顿了顿，“我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书的的少。”
卡尔明白罗淞的意思，比喻上还是有所欠缺，但他还是低声问道：“那你觉得现有的秩序都是虚假的？”
“倒也不是假的，取决你以什么视角。世界树有好的一面，奥丁维护九界秩序；世界树有坏的一面，尼格霍格啃噬树根导致诸神黄昏。”罗淞回答，“好坏都有，只不过以前我们没发现，恰巧经历这件事，就把这层滤镜撕开了。”
卡尔沉默了很久，手指交叉地放着，两个大拇指相互摩擦着，忽然轻轻呼一口气，“罗先生，你说得对。滤镜碎了，至少能看清楚点。总不能因为烂根，而否定了树上的好果子吧？”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但这烂根总不能就这么埋着吧？虽然这件事不在我的任务范围，但我还是希望日本分部能调查这件事。日本是个不错的国家，他们的医学领域在国际是很优秀的，但这种优势是他们花费数亿日元做公关，打造国家良好口碑，但这份优秀里面是踩着别的国家的血泪之上，那不是荣耀，而是刻在骨头里的耻辱。”说完，他的眼神和罗淞对视上。
“会的。”罗淞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看向远处，“不管是鬼面罗刹会也好，还是帝国主义组织也好，就算披着再光鲜亮丽的外衣，也要将那见不得光的肮脏揭露。”
罗淞直起身，随后将喝完的饮料瓶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看着三人：“这次任务能顺利结束，多亏你们帮忙。回去之后我会在你们这次屠龙任务的报告上多写点感谢。”
“不用这么麻烦，罗先生。这次日本之旅能得到分部的帮助就很不错了，这些都是份内之事。”楚瑞回应着。
“没关系。”罗淞摆了摆手，“没事，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这段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任务，如果想在东京附近走走，或是去周边景点观看，直接给大橙子汇报。”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们日本分部跟别的分部不一样，不用天天处理日本境内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毕竟有六叶神社去做，这里混血种社会的事情也不会麻烦到我们。多数情况下，就像今天这样，因为人手原因，人家会让我们作为外援，协同处理。”
三人点头。
罗淞抬手拦下一辆正好经过的出租车，车门打开带起一阵清凉，“上车吧，等到今晚我们再出去聚餐。”
四人就这么上了车，引擎低鸣，混着街边的霓虹灯，汇入了东京市区的车流中。
回到日本分部，卡尔独自坐在窗边，眺望远方。窗外，残阳正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将满天云霞染得猩红如血，层层叠叠地压在城市上空，像是一场酝酿已久的血雨腥风，正无声地蛰伏，随时倾泻而下。
街道周边的房区依次亮起灯光，星星点点散落在黄昏下，像极了这片国度仅存的希望，微弱却执拗地亮着，可终究还是太过分散，各自闪烁着，不足以成为穿透黑暗的光。而灯光无法照射的角落，阴影便在其中，藏着盘根错节的黑恶势力，它们像是蛰伏的毒蛇，窥伺着一个可以下手的缝隙。
要是以前，或许他会觉得这般景象带有点苍凉的美感。可今天，会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实验记录，眼前的这一切都变了味，美的如此讽刺，像是血色和阴影精心编制的骗局一般。
“在想什么呢？”楚瑞从身后走来，“看你的样子有些忧心忡忡的，不舒服？”
卡尔这才回过神，他想起那些参与实验的人员，经历无数的摧残，只换来记录上寥寥几笔的冰冷文字，又想到楚瑞作为生命家族的继承人，骨子里对生命的敬畏和珍视，如果让他知道这些草菅人命的事情，势必会让他难以接受。
还是算了吧，何必让他辗转难眠呢？卡尔想着。他没有看向楚瑞，或是掩饰撒谎的不安，说道：“没什么问题，大概是今天太累了，看这黄昏有些走神而已。”
“那就好。”楚瑞说。
又过了几分钟，楚瑞递上了一杯温茶，“喝点东西吧，莱茵生命研究治神经的。”
卡尔接过茶杯后道谢，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却驱散不开心中的寒意。他知道那些隐藏在猩红暮色中的阴谋，不会因为被揭露出一角而就此被消灭。
“罗先生说七点半后去聚餐，我先下楼了，你到时候记得过来。”楚瑞离开。
“知道了。”卡尔说，但回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夜色渐浓，众人乘坐着出租来到了东京都墨田区锦系町，东京黎凡特东武酒店就矗立在眼前，灯光在街道上闪烁着。小山智依旧选择值守分部，并未前往。其余人径直来到二楼的chinese cuisine chikuen，侍者引着入座，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撒上一片暖光。
罗淞挨着卡尔坐，他侧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今天的话我只能说到这些，你别想的太多，就算实验人员不是我的同胞，但实验一旦成功针对谁心知肚明，我作为中国人还是会去处理，毕竟牵扯太大了。”
卡尔指尖滑过桌面的纹路，缓缓点头。那些实验记录掀起的惊涛骇浪还在心内翻涌着，但他清楚，任务已经结束，后续事情还需要再做定夺，此刻沉缅的情绪反倒是种拖累。他对着罗淞说：“明白了，谢谢。”
这时候大橙子清了清嗓子，将大家的目光都转向自己，“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不过目前还有个调整。”他看向学术组，“你们先暂停对日本龙类遗迹的研究，转而去研究卡尔今日拍摄的照片，遇到解不开的难题就直接越权找学院图书馆就行了，不用逐级汇报，现在龙王复苏的日子很近了，时间就是金钱。”
三个女生点头。
菜单递了上来，桌边顿时热闹起来，陈泽明和那三个女生是四川人，所以直奔川菜系；楚瑞翻到粤菜系，点了份烤鸭，劝着卡尔可以试试中餐，比起外国单调的菜色好吃多倍；剩下两人则分别点着自己爱吃的。
没过多久，菜肴接连上桌。众人都放下工作的烦心事，筷子在菜肴之间穿梭，杯子轻碰之间，连外面的夜色都柔和几分。
“服务员，帮我打包一份。”罗淞说，“别忘了小山君啊，领导。”
“今天是真把我当猪崽割是吧？”大橙子看着罗淞。
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