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二十余年的白启中深知，张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造出合资办厂的大动静来，是为了政绩，为了给上面看，更为了给自己打造一个改革急先锋的形象！
他既不会考虑许文东的东方资本有没有这么大的本钱，也不关心这些企业合资之后能不能盘活。
活了，皆大欢喜。
不活，也没什么。
反正这些年不都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曾经的历史上，黄鸿年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而匆匆上马了大量不可能完成的一揽子收购计划。
地方官的面上是好看了，但这些收购后来却大都虎头蛇尾。
其中固然有国家干预的原因，但黄鸿年未尝没有及时脱身的想法。
白启中用手指在地图上滨城的位置点了点，说道：“滨城有上百家轻工企业，收购以后好好整合一番，配合你身后俄罗斯这个百废待兴的庞大市场，至少十年之内不必担心盈利问题。”
他又在燕京和港城两个地方点了点，说道：“港城和燕京啤酒，也都是老字号。再把白山的啤酒厂收购一空，啤酒这块的规模就也起来了。”
“对了，北江的松江啤酒厂也很有名，但是这种下蛋的公鸡，人家愿不愿意卖给你，就不好说了。”
泛东北一揽子收购计划，站在一旁的许文东光是听这个名字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相信，自己只要把这个计划书往张书记的桌上一放，这几天他肚子里积攒的那点怨气，马上就会烟消云散。
白启中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杭城、港城、滨城、春城、松江等几个主要城市画了个圈，然后皱眉道：“但是这么看，你的产业未免太过分散了。”
“自南向北连成一线的产业布局看起来似乎很有气势，但这些产业分散在东北、华北和东南三地好几个城市，彼此在市场上无法相互呼应和照应。”
“将来一旦某个区域遭遇竞争对手进攻，只能自救，无法获得其他兄弟厂家的救援，更谈不上建立自己拥有优势份额的根据地市场。”
许文东笑道：“这些都容后再考虑吧，即使厂子亏了我也不怕，一来我最开始的打算就是规模收购后上市，二来我真正看重的，是这些企业所拥有的土地！”
“能把这些企业整合起来，扭亏为盈，持续性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实业集团最好，如果实在不行，光是卖股票和卖地我就能赚不少钱了。”
这不是假话，每个国有企业都拥有大量的土地，而且许多都在市中心。即使这个厂真的不行，光是这些土地就值得许文东去收购。
白启中皱眉道：“国家法律规定，外资合资方不得转让其合资股权。”
许文东笑道：“我当然不会转让这些合资股权，但我可以转让持有这些股权的海外控股公司的股份，这样就不会违反这一条法律了。”
白启中摆了摆手道：“罢了，这些资本的事我也不懂。你既然不担心，那就这么干吧。”
白启中走回书桌后坐下，许文东舔着脸凑过去道：“我让书林和王岩这两天回来一趟，这个泛东北一揽子收购计划书，您给偏劳一下呗。”
白启中被逗乐了，他摘下眼镜擦了擦，笑骂道：“你个臭小子，我一个退休的老头子，还要被你白使唤。”
许文东凑趣道：“不白使唤，我给您再淘弄点好烟好酒来，保证您干起活来有劲儿。”
白启中略微矜持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下来。
退休之后突然闲了下来，他也实在有些不适应，迫切地想找些事情做。
许文东这一闹，是正中他下怀！
许文东走出书房时，宋婉清朝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看着身后再次变得容光焕发的丈夫，就好像那个掌一县大权的白启中又回来了。
她知道，这是许文东故意给白启中找活儿干呢，怕他憋闷出病来。
否则许文东手下那么多人，那个孙书林也是体制内出身，难道就写不出个符合张书记口味的计划书吗？
...
晚上，许家。
许文东到家时发现门口多了几双陌生的鞋，就问道：“妈，家里来客人了？”
东妈一脸不高兴的从厨房里走出来，朝他和东爸的卧室一努嘴，说道：“你奶和你老叔带那个崽子来了，在屋里看电视呢。”
许文东哦了一声，心里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他们干啥来了，面上却没啥表情。
听见关门声，一个矮胖厚唇的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换鞋的许文东故作开心地笑道：“大孙子回来了？”
许文东点头叫了声奶。
老太太答应了一声。
这时，另外一个和东爸长相七分相似，但脸盘更大身量更高的男人也跟着走了出来，叫了声大侄儿。
“老叔。”许文东打了个招呼。
许文超和东爸一起走了出来，看到许文东后缩了缩脖子，笑了笑。
“回来了，儿子。”东爸说道。
许文东嗯了一声，问道：“我奶他们啥时候来的？”
老太太答道：“上午就过来了，打从你出来奶还没说过来看看你呢，就念叨着过来看看。结果你妈说你去对象家了，我们这不就一直在这等着呢么。”
许文东啊了一声，心说我都出来一年多了，您才想起来看我？
估计不是许文超说，您都不知道吧？
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一家人，自己毕竟姓许。
东妈和自己这些小辈有再多的委屈，看在东爸的份上，看在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的份上，许文东也不会给人什么脸子看。
祖孙三代坐在沙发上尬聊，东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
“你老婶本来也要来，但那个小的还上学呢，周六也不放假。你老婶走了没人看没人给做饭，就没过来。”奶奶说道。
许文东笑着说没关系。
电视里的白山省台正在播报新闻，是关于打黑除恶的。
就听女播音员义正严词地说道：“近日我省展开的的扫黑除恶行动取得了初步进展，在市局和德汇分局的公安干警协调配合下，一举打掉了盘踞德汇祸害多年的梁绪东犯罪团伙。”
“经查，梁绪东对其团伙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其团伙更是供出他们之所以能在德汇呼风唤雨，全靠梁绪东在体制内的哥哥照应。”
“梁晓东所在的宽城分局局长周正仁表示，已启动对梁晓东的内部调查，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接下来是一个周正仁的镜头，只见他义正严词地说道：“我们是国家的执法部门，对外执法严格，对内更加严格！”
“请党和人民相信我们，宽城分局一定全力以赴，从严执法，保证队伍的纪律性和纯洁性！”
看到这里，老叔感慨了一句，又开始严打了，没见新闻联播提这茬啊，好像就白山自己在这儿热闹呢。
许文超则震惊地看着许文东刚毅沉稳的侧脸，心中掀起轩然巨波。
从看到梁绪东的名字时他就知道，这场所谓的严打和扫黑风暴，完全是因眼前这一人而起！
许文东淡淡地说道：“也是该管管了，不然，闹得也太不像样子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文超觉得许文东说这话时，眼神似乎一直在往自己身上瞥！
“吃饭了，许宝成，放桌子。”东妈站在厨房门口指使东爸道。
东爸赶紧把桌子支在客厅，然后走进厨房，帮东妈盛菜拿碗筷。
“老婆子，他们一年到头不来一回，好歹给个笑脸。那毕竟是我妈，也是仨孩子的奶奶。”东爸小声道。
东妈冷笑了一声：“是啊，真是个好奶奶。从小到大，从老大到老三，她抱过一个没有？谁吃了她一块糖，拿了她一分钱压岁钱没有？”
“倒是你弟弟家那俩崽子，从小背到大。我告诉你许宝成，要不是她当初把事情做绝了，我今天不可能这样！”
“现在还给他们做饭，就够给你面子的了！”东妈把炒勺摔在锅里说道。
东爸沉默着端着盘子走了出去，他知道东妈说的没错，可自己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