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绵说完，目光忐忑偷瞄观察他的神情变化。如此一来的说辞，他应该不会怀疑自己的人设了吧。
顾昭垂下眸子，细长浓密的睫毛投落一层阴影，掩去眼底稍纵即逝暗光。他面色不显，眉眼舒展开带着一丝温和，“不过寻常小事，不劳娘子费心劳神了。”
他的声线清润低醇，如早春的绵绵细雨落入心间。
他……他居然叫我娘子，他居然叫我娘子耶！
沈绵绵眸子霎时一亮，冒起星星眼，脑海不停重复播报这一句话来。
沈绵绵强压内心的激动，回道：“不费心不费心，你去忙你的吧。”
顾昭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等人一走，她迫不及待撩起两边的袖子，蓄足马力开干。
上辈子她出生贫困山村，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供她吃穿念书。但好景不长，老人患病纷纷离世，社会上的爱心人士一路资助，她才得以念到大学毕业。
沈绵绵资质平庸，出来社会当起了朝九晚五的社畜，偶尔也会想起小时干农活的时候，虽然清苦，但却是她回忆里最温馨的一段日子。
如今穿到不知名的朝代，沈绵绵恍惚间有种回到令人难忘的家乡。
秋风乍起，凉意袭来。
山村里的冬季来得快，冷得也厉害，沈绵绵抓紧时间把地给开了，待明日去市集买耐寒的菜籽再播种。
沈绵绵动作干脆利落，忙活一整个下午，终于将后面的一块土地的杂草全部拔干净，甚至在里面收获到意外的惊喜，几十个大块头的野地瓜，一个接连一个，足足有巴掌一样大，上面的叶子绿油油，用来爆炒最香了。
沈绵绵揉了揉又酸又疼的腰，前世她虽是一个小职员，但好歹干过农活的人，这点活儿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
一想到去兑换彩票大奖的路上被辆突然冒出来的货车撞死，害她错失整整五百万，沈绵绵忍不住将那不长眼的车主再次痛骂一顿。
天知道她花光多少运气才中的彩票，好不容易得到躺平的机会，就这样死了！
一把抹掉额头的汗，沈绵绵愤愤带着她的战利品回到院子里，而此时顾昭已经做好了饭菜呈到木桌上。
二人很少照面，原身一天到晚在外面不着家，即使回来也是不会和顾昭同席吃饭。
沈绵绵暗暗摒弃她不懂珍惜，美人在旁，哪有扔在家里不管的道理。
“我回来啦，今天晚上做了什么菜？”
沈绵绵语气欢快向顾昭打招呼，希望能给美人留下好的印象。
自从成亲以来，她对他总是各种挑刺以及嘲讽，不过回娘家一趟，性子居然变化那么大，难道又是什么新把戏？
顾昭碾了碾指尖，面色不显，淡淡浅笑回应。
沈绵绵净完手后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指着两个碟子震惊地问：“这是啥？你平时吃这些？”
“炒青菜，炒鸡蛋。”
绵绵听完眸子瞪得老大，满眼的震惊。
一碟碳焦看不出原样黑乎乎的菜、一碟炒糊但勉强能辨认出的鸡蛋，就这玩意儿是菜？不是黑暗料理？
“是何不妥？”
“……”
顾昭像是虚心好学的学子，神请认真询问。
“没……没有。”
沈绵绵望着他的脸，生生憋了会儿，最后说出违背良心的话，“挺好的，卖相看上去差了点。”
“那便好，大锅还有白粥，我去盛一碗过来，这碗你先吃吧。”
“嗯。”
沈绵绵夹起一块黑乎乎的焦糊，咽了咽唾沫，好像在做生死抉择般一口尝下去，味道咸得差点没把她送走。
对面的人却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吃下去，仿佛跟她吃的不是一样的东西。
顾昭坐在对面很快发现她脸色不对，连忙睇过一杯水，“抱歉，我厨艺不佳，你不必勉强。”
书生考取功名，平常的时间都用在念书，他和原身一样对做饭一窍不通。
原身倒好，宁愿到外头吃，反正就是不做饭。偶尔挣来的钱花完便伸手向沈父要，否则今早也不会回娘家找他了。而顾昭身子不好，很多寒凉类的吃食有所忌惮，因此只能动手亲自做，但做出来的一言难尽。
沈绵绵连喝了几杯，才堪堪冲淡舌尖的咸味，她安慰道：“你辛苦做的饭菜哪有向别人道歉的道理。况且，除了有点咸，其，其实还好啦。”
“难为你了。”他露出一丝歉意，“既然如此，那不能浪费粮食了，我们得全部吃完。”
说罢，顾昭把碟子往前推送，眼底透着清澈的真诚。
全、全吃完？她吃一口就想升天，还得全吃完？不会是原身得罪了他，故意趁机报复她吧？
沈绵绵差点没被呛死，脸色如变戏法似的变来变去，对上对方清澈见底的乌眸，绵绵心瞬间动摇了。
她那么苟刻干什么？她第一次做饭也不是难吃？何况顾昭作为读书人，自然明白粮食不易的道理，她干嘛把人家想得那么坏？他这次做不好还有下次，下次不行再继续，总会有进步的时候。
沈绵绵夹起迅速往嘴里送，双眼一闭，嚼都没嚼直接咽下去。
顾昭看着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目光暗沉，唇角扯出一抹几不可见、意味不明的弧度。
－
饭后，沈绵绵足足喝完几盏茶，勉强压下嘴里的异味，她发誓，她从来没吃过又咸又糊的菜，这到底放了多少盐？而顾昭跟无事人一样，竟然面不改色和她一起吃完！
沈绵绵一回想，忍不住又倒了一杯水，自己种的恶果再苦也要吞下去。不行，喝水太多有些内急了……
反反复复来回折腾，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沈绵绵无力瘫倒床榻上，她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静静躺小会儿，她取出白日沈父给的一袋子铜钱，细细数了数，总共一百二十六文。
沈绵绵是个有规划性的人，对于需要什么用到多少钱，她都会一一列举好，以免遇到突发事件一时乱了神。
沈绵绵将钱袋藏到枕头下，一股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打了个哈欠，头一歪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
深秋晨时的温度低，沈绵绵被冻醒，她睁开眼，便瞧见屋顶的小洞，冷风从中裹狭着寒气灌入。
大脑没启动开机，她愣愣巡视一圈，黄泥巴推砌的墙面不时掉渣，屋内摆放几件简陋残破的桌椅，隐约能闻到空气里腐朽的味道，与她现代化的家完全不一样。
沈绵绵猛地坐起来，理智逐渐清醒。对了，昨天她死了之后穿到古代一个农家女上，名字和她一模一样。
沈绵绵没继续睡，被褥又薄又湿，还带着一股发霉的气味，难怪会冻醒。
她起身早，外头的天色蒙蒙亮，隔壁木门紧闭，偶尔响起一两声咳嗽，人似乎未清醒。
沈绵绵梳洗整齐，盘起头发，准备去做早饭，有昨天下午挖到的野地瓜，她打算熬点粥搭配一起吃。
掀开米缸的木盖子，基本是见底的，柴房的木头也少得可怜，她翻找一圈，不管吃的用的捉襟见肘，情况比想象还要严峻。
沈绵绵思索，单靠一百多文不够，得找时间到山里挖草药或者采菌子野果什么的，到市集换点钱才行。
她动作麻利，米下锅熬煮，野地瓜扔进灶口里，用柴灰掩埋煨熟。
随后，沈绵绵打水把被褥洗了。在屋子北面和西面的交界处，其实有一口小小的井，方便平时使用，不必特地跑到河里那么远。
一股淡淡的甜香溢出，野地瓜煨熟，白粥也熬好了。
许是闻到饭香，房门推开。顾昭披着件单薄的外衣走出来，青丝柔顺垂落双肩，远山眉宇夹着些许的惺忪慵懒。
眼前的一幕让沈绵绵心情大好，主动开口和他打招呼，道：“白粥已经熬好了，地瓜在灶口里煨着，等会儿钳的时候小心点儿。”
似乎脑袋尚未恢复清醒，顾昭微不可察拧眉，旋即又平下去。他微微侧头，颔首回应。
简单吃过一顿早饭，沈绵绵问住准备出门的顾昭：“顾昭，家里有锄头或者铁铲吗？”
昨天她把屋后那块土地的杂草拔干净，就差松土播种，因为找不到工具，她的双手缠上布条当套子直接上手拔的。
“并无。若你需要，我到隔壁家借。”
他道完，忽然虚虚一晃，沈绵绵下意识伸出双手，他扶住一旁的椅背撑住身体重心，不着痕迹避开了她的接触。
沈绵绵：“还是我去借吧。最近你一直劳累，待家里好好休息。”
他们这处屋子位于村尾，与上一户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平日之间很少有来往，正所谓远亲近邻，偶尔打打招呼熟络熟络，往后有事也好帮忙。
沈绵绵敲响隔壁的大门，开门的是个干瘦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蓝灰色衣裳，枯黄的头发盘起，用一根旧得褪色的木簪固定到一处，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十分和气。
不过在见到对方时，她的脸色一变，笑容渐渐凝固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
毕竟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婶态度十分冷淡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想找你们借把铁铲和锄头几日。”
沈绵绵抬手挠挠头，她清楚这具身子在外头的名声很臭，以至于邻居看到她都不待见。
“没有，我们这几日收麦子要用。”王婶不愿跟她多说，直接了当回道，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沈绵绵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这家不借她就问下一家，实在不行回娘家。
刚准备转身，屋内冲出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儿，一边抽泣一边口齿不清哭道：“娘！娘！姐姐……姐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