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落盘旋山腰的栈道，底下尽是参差不齐的石子。
雪如鹅毛漫天卷落，白雾弥漫缠绕山峰，四周景物仿若蒙上一层薄纱，隐约模糊难以辨别方向，再往前行走恐怕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沈绵绵十分清楚其中的道理，弯唇挤出一丝勉强的弧度，“我知道。当下是大家的安危最紧要，云娘，外头风雪太大，你先进来躲躲吧。”
“好！”
沈绵绵伸手拉过一把，云娘在马车外待得久，手冻得赤红发凉，她赶忙拿过汤婆子给她暖暖，顺便弹走她衣上的团团白雪。
北风呼啸，肆虐侵肌。
车厢被吹得摇摇晃晃，所幸停的位置非受风处，减轻不少风力。
杜大夫话少，虽为大夫可同处一室始终觉得不妥，芥蒂男女有别特地寻到靠车门的地方坐着。
闲来无事他率先询问顾昭身体状况，沈绵绵一一道来，末了，杜大夫闭口不言，似乎在沉思。
沈绵绵和云娘也没打搅，几人等了大半个时辰，待风雪堪堪减弱重新启程。
因大雪，很多道路堵塞住，云娘只能绕开行走，连夜赶路终于翻过第二座大山。
“杜大夫，绵绵，再走一段到宁乡县了。”
云娘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她皱着眉担忧道，“不过此前必须经过前方的狭道，山边两侧堆积厚雪，恐怕难以前行。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车外一片银色，山峰覆盖层层厚重的白雪，偶尔刮来飕飕寒风，瞧着平静安逸却莫名给人一种隐藏表面底下的危机。
沈绵绵点头：“嗯，我们快走吧！”
马车朝山口外飞速行驶，越过狭窄逼仄的通道，马儿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失控。
“咴儿——”
“畜生，给我停下！”
云娘咬牙，迅速勒紧缰绳努力控制方向，马儿却不受她的摆布，疯狂地前面逃窜。
车厢剧烈晃动，沈绵绵和杜大夫坐在里面直接从坐垫上摔了下来。
一声如野兽咆哮的吼声从远处传来，云娘有所察觉猛然回头，只见山顶一团白色雪球往众人的方向急速滚落，随着它的庞大，连接山峰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不好，是雪崩！！
“都几日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开窗通一阵风，屋内一股难闻的酸味总算吹散。
王婶关紧窗，转头到灶房拿了一碗刚熬好的菜粥让小文送过去：“去。顺道瞧瞧顾先生醒了没。”
小文端着碗小心翼翼推开隔壁木门，男子醒来没多久，半坐床榻手持书卷，半昏半明的光线倾斜洒落，将他病后苍白的脸庞映得几分暖意。
“放那儿吧，劳烦了。”
他眉眼不抬，自从沈绵绵离开的几日，他仿若变了个人，浑身凝结一股淡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小文年纪还小，不懂其中的意味，菜粥放置木桌上又哒哒地跑去给他呈热水。
一股心慌突如其来，顾昭心烦意躁放落手中的书籍，随意披件外衣下榻。
“顾先生，我娘说了不能让你出门受凉。”
“嘎——”
小文见他走出来，展开双手义正严辞地拦住他。
身后大白经过和小文几日相处，除了沈绵绵它就喜欢跟着他，学着他的样子展开翅膀挡住去路。
顾昭待屋内太久，不过想出来透透气，垂眸凝视面前的一人一鹅，“我随便走走，你若再拦着，往后我单独给你出多几道习题。”
赤裸裸的威胁！
小文嘴巴一扁，控诉般瞪着他。
男子却不为所动，拎起一旁的扫帚清扫院子的积雪，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潮水般泛滥的思绪才暂且停止。
“你说什么？封山？”
“对啊，前阵子收成不太好，村子的大牛和一帮人一同上山打猎，他们一行人迄今为止都还未回来，估计是遭遇什么意外了。想来因为这几日的大雪，就连官府都封路不许上下山了！”
“嘘，小声点儿，别被顾先生听见了！”
王婶原本打算拿点黑炭过来，走到门口正好撞见村头的六婶，便停下闲聊几句，说到这儿她一脸慌张地捂住六婶的嘴巴，生怕被里面的人听过去。
可为时已晚，顾昭耳力聪敏，得知以后扫帚一扔，面色沉沉地走出来。
“你方才说官府封山？”
许是第一次见他脸色如此差，王婶怔怔地松开捂住六婶的手。
六婶连连点头：“是啊。听说还有辆牛车在返回的路上被大雪淹没了！”
搭在身侧的手指不住轻抖，后面的六个字如同魔音一般，不断在脑海盘旋，疯狂吞噬他的理智。
仿佛空气变得稀薄起来，顾昭气息发紧，他什么也没说，快步朝着村子外的方向走。
“唉这！”
王婶想拦都拦不住，心底自责骂了自己一句，扭头跟一脸呆滞的小文道：“小文，我去拦着顾先生，你和姐姐一起赶紧叫你爹过来。”
“娘，你快去快回！”
轰隆隆——
地动山摇，马儿惊慌失措，慌乱间竟挣脱开套绳，将车厢远远甩在后面。
“走！”
云娘见状一把掀开车帘，剧烈的晃动使得她无法站稳，她手急眼快，一手拉着一个，当机立断从车厢里将带他们出来。
“跑来不及了，你们赶紧找个有掩体的地方躲起来！”
耳边轰鸣声巨大，沈绵绵无法听清，“什么？”
“别往中间跑，向两边散开找掩体！”
云娘此时顾不上那么多了，无奈之下加大音量，而然声音只会加剧雪崩的速度，疏松的冰雪纷纷掉落，源源不断从山上滚落下来。
雪崩来势汹汹直逼众人，冰雪四溅，所到之处掀起的白色巨浪转瞬间吞没山谷。
慌乱中三人散开，沈绵绵来不及逃跑，瞥见其中一块岩石，她快速藏在后边。那儿刚好有棵梅树，沈绵绵双手紧紧抱住，避免被雪浪冲走。
“吼——”
伴随声巨响，一切归于平静。
沈绵绵拍打身上的雪站了起来，梅树枝干被雪崩冲击过，脆弱不堪掉落。
她躲藏的位置好，岩石和梅树挡走大部分的伤害，因此她并未受伤。
对了，云娘和杜大夫呢？
她将梅花枝捡起，身后大雪覆盖，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脚下积雪深厚，每走一步深陷其中十分吃力，她全然不顾，毫无目的地寻找其余二人的踪迹。
沈绵绵率先找到杜大夫，雪浪将他身子吞没一大半，所幸他躲在岩石后，大部分冲击被卸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拉出来。
“杜大夫，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受伤？”
沈绵绵气喘吁吁，喘过几息缓过气来，压低音量询问道。
杜大夫摇摇头：“我没事。方才云娘为了护我，把我推到这儿，随后她便被雪浪给冲走了。”
沈绵绵咬牙，“杜大夫，你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我去找云娘。”
“我和你一起去。”
“杜大夫！”
沈绵绵本就因此行意外使得云娘落难感到难受愧疚，她不想再牵扯其他无辜的人进来。
杜大夫看破她心底那点纠结，宽声安慰：“救死扶伤是我作为医者的本分，既然我选择从平遥镇过来便做好准备了，你不必觉得有负担。”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找云娘，这时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嗯，多谢杜大夫相助。”
“我记得云娘似乎被冲往西南方向，我们过去找找。”
时间紧迫，沈绵绵没闲情去感动，两人紧接着沿途寻找云娘的踪迹。
不知找了多久，身体冷得都快失去知觉。
沈绵绵眼神尖锐，不远处的雪堆夹着一块艳丽的衣角，她回头向杜大夫示意，二人齐心协力把埋没雪里的云娘挖出来。
“还有气儿。”
杜大夫伸出食指探一下，微薄的呼吸一点温度也没有，“你给她搓搓四肢暖一暖，我到附近找找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山洞。”
“好。”
沈绵绵脱下自己的花袄盖到云娘的身上，双手不停摩擦，产生的热意逐渐让她恢复些许的温度。
杜大夫没过多久折返回来，他发现对面半山腰有间屋子，许是村民搭建用来歇脚，两人带着尚在昏迷当中的云娘前往避难。
那屋子正巧有个村民在看林，见落难的几人连忙让他们进来暖身子，炭盆火旺，云娘很快恢复了意识。
见她没事，沈绵绵悬在心头的巨石顿时放下来。
云娘死里逃生，丝毫没把方才的遇险放在心里，镖师的使命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守护货主货物的安危。
她休息会儿，拍了拍沈绵绵的肩膀，“我好得差不多了，赶紧启程吧，你夫君的病可等不了了。”
由于唯一的出口被大雪封住，加之马车分裂无法驾驶，众人只能另寻其他出路。
村民对这一带地方比云娘熟悉，跟他们指明一条小道，绕了两个时辰，夜幕降临，他们终于抵达山下附近的客栈。
沈绵绵剩些碎银，另外租了一辆马车继续赶路。
“顾先生，你的病还没好，快回去休息！”
这几日不是让他待在屋内就是让他休息，顾昭听都听腻了，他头也没回，径直往村子外走去。
男子步伐飞快，转眼间便没了踪影，王婶无奈折返回去，与其他人一同去找他。
通往平遥镇有几条路，基本已经用关卡封锁起来，唯一有条偏僻的小道还能行走。
天大地大茫茫一片，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要走哪个方向，只知道不能停下。
烈风卷起他的衣袖，冰冷的寒意灌入，疯狂地侵蚀肌肤。
顾昭仿佛察觉不到冷，所有感知如同隔绝体外，唯一支撑他的信念只剩不顾一切找到她。
他不知找了多久，像一具僵硬冰冷的傀儡，在遍山白雪里行走直至黑夜。
“顾先生！别再往前走了，前面危险！”
王婶不仅喊来老陈，甚至连里正都惊动了，后面一群人举着火把匆忙赶来，将诺大的一块地方照得比白日还要光亮。
“让开。”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前面的一行人，冷冷落下两个字。久时没发声，嗓音嘶哑低沉，透着冰冷彻骨的寒意。
男子脸色惨白，单薄的身姿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地寂寥冷清，宛如一朵枯萎的梅花随时凋零。
“可……”
“我的事与各位无关，还请各位回去。”
顾昭不愿多讲，仍是固执向前走，其中一个男人不忍他遇险挡住他的去路。
他目光骤冷，一股寒光掠过，谁也没看清他到底如何出手，一把锐利冰冷的匕首架在男人的脖子上。
“别……别杀我！”
“我不想伤你，识趣的赶紧离开。”
他收起匕首，男人顿时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其余的村民不敢再阻拦，生怕他一时失去理智。
“驾！驾！”
离开那两座大山后道路通畅许多，沈绵绵一行人终于抵达宁乡县，可惜几条进入的大路都被封锁起来。
云娘知道还有另外一条偏僻的小道，立马调转方向。
沈绵绵隔了几日未见顾昭想念得要紧，撩起车帘的一角，满眼期待地望向外面。
不用多久，就能见到他了。
一片如星光般散发点点光芒的火焰顿时吸引沈绵绵的注意，她不由好奇多看几眼，马车行驶周围快得剩下一道残影，她依稀捕捉到其中一些熟悉的身影。
“云娘，去那边看看！”
沈绵绵皱起眉头，心底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让云娘放缓速度调转方向，靠近一瞧，人群当中就有王婶他们等人。
周围只有一辆马车，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过去，王婶眼尖瞧见车厢内探出半个身子张望的沈绵绵，激动地喊了她一声。
云娘与老陈在同一个镖局做事，自然也识得是老陈的妻子，连忙架着马车驶近。
“王婶，你们怎么在这儿？”
“唉……顾先生他以为你遇到意外，不听劝阻单独跑出来！”
沈绵绵面色大变，踉跄下了马车，若非云娘在旁搭把手，她铁定摔倒在地。
“他在哪？”
王婶指了指方向，“我们原本想拦住他，没想到他居然拔刀威胁，不让我们跟着他！”
沈绵绵听完又气又急，二话不说顺着王婶指的方向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