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有何问题。”兰儿脸色略过丝不自然，别扭地转过头，“那日你来月事，周围那么多村民，被瞧见会受人指指点点。”
沈绵绵粲然一笑：“所以我要感谢你。”
“有、有什么好谢的，不就一件衣服，没什么大不了。”
她垂低头，眼睫不自在扑闪，扭捏扣弄垫在臀下的干草。
沈绵绵笑而不言，兰儿许久没听到身边的动静，扭过头朝她的方向看去，不偏不倚撞入她含笑的眼眸。
兰儿心情复杂，即便清楚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她对沈绵绵生不出丁点儿的厌恶。
“你是怎么被抓过来的？”
“不知道，醒来后我就在一处密室里，再然后便是这儿了。”
许是两人如今的处境相同，多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感觉，话甫一讲开，兰儿神情缓和自然了一点。
“你呢？”
“我回娘家吃饭，迷晕后送到这儿来了。”
她的继母性子恶毒，两人的关系恶劣，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兰儿几乎不用想便晓得怎么回事，眼神瞬间变得怜悯起来，不知如何安慰只好转移话题。
“沈绵绵，我关在密室的几日，听其他姐妹说此次将要把我们送到北国去。”
她是第一次离开亲人，被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爹娘，她失落双臂圈住双腿，半张脸埋入，只露出一双脆弱的眼睛。
兰儿不过才是十五六岁，在沈绵绵的眼里就像个面对充满无知的未来世界而感到害怕的小姑娘。
三两下走近坐到她旁边，沈绵绵伸手轻轻抚摸兰儿的后背：“别怕，我们不会去北国的。”
她的嗓音温和似风，柔软掠过心田，抚平那慌乱无措的情绪。
不知是不是委屈有了宣泄的出口，多日来的无助与恐惧一下子涌现出来，兰儿的眼眶渐渐湿润，声音哽咽。
她捂着脸，“沈绵绵，我不想离开爹娘，不想离开桂花村。我想回家……”
沈绵绵见状内心也不好受，温言细语不断安慰，“别怕，我们能回去的。”
她轻轻安抚，兰儿发泄得差不多了，渐渐止住哭泣，一把抹走泪花，点了点头。
而后谁也没开口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一起，气氛和谐融洽且温馨。
另外两位女子悠悠转醒，经问原是一对姐妹花，大的唤春菊小的唤秋菊，遭遇跟兰儿如出一辙。
简单熟络下，估摸猜到她们苏醒的时间，不久时进来个满脸横肉挺着大肚子的男人。
随着他大摇大摆的步伐，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发出清脆碰撞的声响，托盘往地面一放，他粗声道：“吃饭了！”
男人嗓子粗糙沙哑，入耳如辘辘车轮辗过沉闷压抑的声音似的。
几人对视一眼，仿佛害怕饭菜下迷药，谁也不敢向前一步。
他啧了声，丢下句“爱吃不吃”，不耐烦地转身离开。
饭菜刚盛好，冒着腾腾的热气，香味伴随轻缕的凉风钻进鼻尖，唤醒肚子内的馋虫。
沈绵绵顿了几秒向前，手臂穿过木栏的间隙，把饭菜全端进里面。
春菊犹豫不动，脸色充满担忧：“你不怕饭菜里下毒？”
“放心，他们不会的。”
沈绵绵坦然道，“他们既然想把我们送去北国，怎么舍得让我们死。不仅如此，他们还得好吃好喝将我们供起来。”
“来，只有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离开这儿。”
她拿起筷箸，春菊和秋菊二人面面相觑，倒是兰儿首当其冲，接过她递前的筷箸。
“你说得对，还没逃出去前可不能饿着自己。”
春菊迟疑片刻，伸手连同妹妹的那份接了过来。刚把碗转交给她，秋菊视线忽然一黑，身子晃悠下险要倒落。
“妹妹！”
在兰儿伸出手搀扶时，她稳住重心，回头扬起温婉的浅笑：“谢谢。我无碍，歇息会儿就好。”
秋菊寻到处角落，背倚靠墙壁，难受稍稍舒缓一些。
沈绵绵见状，细眉微微蹙起：“她是不是有低血糖？”
“低血糖是什么？”春菊目光疑惑，“大夫说她气血不足所致的晕厥，平日没什么问题，许是路途奔波乏累饥饿犯病。”
那便是低血糖了。
沈绵绵垂眸瞧眼碗里的饭菜，对方在这方面没亏待她们，荤素搭配均衡，红的黄的绿的都有，膳食颇为丰盛。
沈绵绵挑出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入春菊端着的碗内，“红烧肉用糖上色炒制，你给她吃一点，缓和缓和。”
“好。”
春菊颔首，夹了一块送到秋菊的嘴边。
沈绵绵在旁细心提醒：“你若不喜欢吃肥的，就吃瘦的那边吧。”
秋菊咬一口慢慢咀嚼，裹着红烧肉上面的蜜糖在齿舌间化开，甜蜜沁入体内，眩晕的症状有所缓解。
“怎么样？”
“现在好多了。”
沈绵绵舒口气，“我这还有几块，你多吃点儿。”
她边说边夹到秋菊的碗内，“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对策。”
兰儿低头看一眼，同样将自己那碗的红烧肉夹过去。停顿下，她眨眨眼，神色略显几分别扭：“我不爱吃，正好你需要糖缓解症状，我的那份给你了。”
感受到来自女子之间勉励互助，暖意犹如潺潺春水流淌过胸膛，饱胀充斥着整颗心脏。
春菊和秋菊双眼渐渐起红，喉咙好像堵住般发不出话来。
沈绵绵眉眼轻弯，眸子如皎月纯洁透亮：“赶紧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用完饭后，几人围困小小的牢笼限制活动自由，坐在角落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绵绵蹲坐木栏前，侧着脸观察周围情形。
不远处仅用一盏微弱的灯盏支撑光线，映照坑洼不平的墙壁，水流顺沿缝隙蜿蜒而下，滴落地面迸溅晶莹的水花。
“旁边有人吗？”
她努力挤进间隙，脸都变了形，企图查看别处情况，于是开口随便喊了几声。
“姑娘，别叫了。没用的。”
沈绵绵听到有人回应，目光乍亮，不禁激动起来：“姑娘，你好啊。你也是刚被抓来这儿的吗？”
“不是，我来这儿快有一个月了。”
对方似乎已经适应又或者不抱任何希望，语调十分地平静，“除了每日会定时送饭过来，这儿基本不会来人。即便是有，也是带走里面的一些姑娘，你省省力气吧。”
“你来那么久，就没出去过一次吗？”
“出没出，又能怎么样？即使你能从这儿离开，且不说外面有人把守，小路弯绕那么多，你不熟悉地形还是会被人抓起来的。”
沈绵绵闻言，非但没气馁反而生出一丝希望。听对方口吻，她是比较了解外面的情况，这就好办多了。
外头的烛火将燃尽，光芒越来越薄弱，直至视线陷入一片漆黑。
发觉四周逐渐被黑暗吞噬，兰儿面色愈发苍白，嘴唇咬得充血，两只眼睛紧闭靠着墙壁不停颤抖。
沈绵绵随意找处位置，脑海筹谋出逃的计划，正认真思忖着，柔软馨香突然挨近，她敏锐察觉到对方似乎在害怕。
“兰儿，你怎么了？”
沈绵绵蓦然开口，温柔的嗓音钻入耳际，堪堪抚平她紧张的情绪。
“我……我怕黑……”
四周又黑又冷，伸手看不见五指，沈绵绵无法瞧清兰儿的脸，但能从她那颤巍巍的声调中感受到她的害怕。
沈绵绵毫不犹豫主动靠近：“那你挨着我肩膀睡吧。”
她的眼睛仿若夜间那颗璀璨的繁星，透着真诚的善意投射进内心。
兰儿心微微颤动，她自小怕黑，喜欢窝在娘亲怀里入睡。后来大了不同屋，娘亲总会给她点上一盏明灯，一燃直至天明。
为此她习惯光亮的地方，如今忽然深陷黑暗，额头因而紧张冒出细密的汗珠，时不时阵阵凉飕飕的风吹来，冷意瞬间遍布四肢。
不等兰儿反应，沈绵绵直接拉过她的手圈入臂弯，动作豪放拍拍肩膀：“不怕，有我在。来，靠过来。”
兰儿抿了抿唇，压住胸口溢出的滚烫炽热，撇去先前小别扭，慢慢抵在她的肩膀阖上双眸。
似乎有了安全感，兰儿情绪渐渐安稳下来，没会儿呼吸深深浅浅响起。
沈绵绵也有些困乏，在她入眠之后也跟着睡过去。
翌日，灯烛再次点燃，倏忽灼目的亮光打落，沈绵绵下意识抬起手遮挡。
昨天那名肥胖的男人又来送饭，不过这次后面还跟着另外名瘦弱的男人，样子唯唯诺诺的，时不时探头往里面的瞟。
由于在马车坐太久，路途颠簸，很多女子困累直至早膳送来都未醒。
“我只带一遍，晓得路如何走吧？”
“明、明白了。”
“今日是齐老爷的生辰，我要跟弟兄们喝酒庆祝，晚上你来给她们送饭。”
“是、是。”
瘦子双手不安揉搓，神情局促点头应下，随后胖男人交出一串钥匙，让他把饭菜分下去。
轮到沈绵绵这里，她歪头装睡，等人离去后这才掀开一点眼皮确认他是否走远。
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全落入沈绵绵的耳中，若真如对方所说要庆祝生辰，那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沈绵绵抚摸指间的银戒，她相信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顾昭正努力寻找她。但在此之前绝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想办法脱身。
“唔……”
兰儿揉了揉惺忪的眸子，迷迷糊糊睁起双眼，她还没回神，目光转悠一圈猛然坐起来。
这儿没有开窗口，外头的光线无法透入，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好在灯盏重新点亮，兰儿方能清晰瞧见她的面容。
沈绵绵扬起清清浅浅的笑，侧脸温和凝望着她。淡黄的光芒映照在她白皙细嫩的肌肤，平添一股亲和的明媚，一时叫人迷乱了眼。
“你醒来正是时候，他们带了早膳，小米粥和肉包子。”
见她没提昨晚的事，兰儿抿了抿唇，绽出一抹笑容：“好。”
另外的两姐妹也慢慢醒来，借着几人凑一起吃饭的空隙，沈绵绵压地声音：“你们想不想一起离开这儿？”
“肯定想啊。”春菊毫不犹豫，“我家中父母特别疼爱我们俩姐妹，要是我们真的被送去北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提到家人，秋菊忽然间失去胃口，默默地把碗筷放落下来。
“好，我打算今晚离开，你们千万别声张。”
“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走？”
兰儿惴惴不安，筷箸连碗放在地上，“不如等我爹吧。他特别疼我，肯定会来找我的。”
“可是等他过来，或许那会儿我们已经送到北国去了。”
沈绵绵道，“与其将希望寄托别人身上，倒不如依靠自己的力量。”
“可是沈绵绵，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怎么斗得过。”
兰儿蹙起眉头，指尖一遍遍顺着衣袖的花样纹路扣弄，像是借着抒发心底不安和顾虑。
“这是一根手指。”她伸出手比划，“这是五根手指。”
掌心张开，沈绵绵又收起来，“合起来成为拳头。只要团结一心，即使没有人来救援，我们女子也能攻破难关。”
春菊迟疑了几秒，第一个表态赞同：“你说得对。哪怕最后结果或许不如愿，至少我们付出行动去拼一线生机，总比安坐待毙要强得多。”
看姐姐表态，秋菊做妹妹的自然点头同意。
兰儿心情忐忑，对上她们坚韧刚毅的眼神，体内忽涌一股强劲有力的源泉，她瞬间抛开担忧，重重地点了点头。
兰儿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绵绵道：“方才我听送饭的人说，今日是他们老爷的生辰。设宴庆祝肯定人手紧缺，此时是防范最脆弱的时候。我定在今晚行动。”
兰儿道：“可第一步得拿到钥匙，才能走出牢笼离开。”
“这个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
沈绵绵勾唇，眼底流溢狡黠的光芒，“旁边有位姑娘，她似乎出去过，对地形应当比较熟悉。所以今夜也要将她救出去。”
春菊道：“好，不成问题。”
四人一如既往表现平静正常，瘦子送饭时没察觉到异样，黄昏再次过来，沈绵绵提前站靠侧墙，拇指的指腹轻柔划过银戒。
“这位弟兄，菜里有条虫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