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铁河亲王麾下大将笑了,他裂开嘴,破碎的脏腑涌出的血,便从这唇角间流淌而出:“各为其主,你有你的忠诚与大义,我也有我的忠诚与大义,你要的是大焱统一天下,我要的是大漠再现辉煌,为此而死,有何……值与不值得?”
“倒是个有胆的,但就如你说的,各位其主,送你这最后一段路,便是我对你的敬意了!”
彭心惠点了点头,然后便转枪一震,再是一抽。
敌将浑身一震,闭上了双眼。
倒地无息。
彭心惠看也没看,直奔已经无青翠景致的园林而去,她看到了徐年也看到了沈良,但却牢记着这二位不曾明说过身份,于是便当做什么也没看出来,直接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九公主的面前。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九公主将视线从天上散去的风沙里收回,看了跪在面前的沙卫将领一眼,轻笑一声说道:“你这是来救驾,还是来……趁机过一把马踏大漠王城的瘾?”
彭心惠面色有点尴尬,头伏得更低了,没有吭声,不作辩解。
毕竟这也是事实。
救驾当然是救驾,可是用不用得着沙卫来救驾,彭心惠看到大漠的神明长生天都把大漠的铁河亲王当众处死了,心里还能没数吗?
只是马踏大漠王城,这可是沙卫军的心愿。
甚至是执念了。
这一次,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马踏大漠王城,不会有多大的功劳,但却极有可能是沙卫军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彭心惠怎么可能放过?
若是她不趁机做点什么,就踏踏实实守在驻地里,任由这最后的马踏大漠王城的机会从沙卫军眼前溜走,回到望沙城后,她爹知道了恐怕都得气坏了。
见彭心惠不吭声,九公主笑了一声,弯下腰把这位沙卫统领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好了,彭统领起来吧,你是驾也救了,瘾也过了,都做得很好,本宫还能怪你不成?恰恰相反,你也是功臣。”
“属下惶恐,只要殿下不怪救驾不力,便已经是对属下最大的宽容了,属下不过尽了点本分,不敢谈功劳!”
彭心惠拎得清楚。
她能带着沙卫,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过一把马踏大漠王城的瘾,这对于沙卫军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了。
再谈其他的功劳。
看看九公主身边的这些“护卫”,她能够配得上吗?
九公主也知道彭心惠在想什么,她笑着说道:“这几位的功劳,不是本宫能决定的,得要父皇来操心,本宫也就能决定彭将军你的功劳而已了,或者说……彭将军嫌本宫能给的功劳太小了,满足不了沙卫军?”
“属下决然没有这种念头,属下……谢过殿下!”
这一声谢。
便等于是彭心惠领下了功劳。
九公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彭心惠看向九公主的眼神里,更多出了一分敬畏。
如果说之前她对这位九公主的敬畏,是出于彼此身份上的尊卑有序,那么现在,这敬畏还要添上对朱宁这个人的敬畏了。
刚刚才亲身经历了涉及到一位神明的巨大变故,还正是处于这风暴眼之中,所有的风波可以说都是围绕着九公主而起。
但在这风沙刚刚平息下来的时候,九公主却好像是坐在阁楼里看了一场潮起潮落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错愕,仍然维持着一位殿下的矜贵殊荣。
甚至还有心思,在轻轻敲打着彭心惠乃至于是沙卫军的小心思。
这心性,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了。
没错。
这就是敲打。
彭心惠借着救驾马踏大漠王城过一瘾。
说难听点是以公行私。
只是这公得坦荡磊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毕竟沙卫军可不知道九公主身边有什么样的护卫。
不来救驾就是不顾殿下生死。
岂不是成了不忠?
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风波,九公主的心绪不宁没那么冷静,看不出来彭心惠的小心思,单纯当做救驾来回应沙卫军。
这是下品。
看出来了,但是当做没看出来,什么也不说。
这是中品。
看出来了,说出来了,还敢挑明了,从容地拿起又轻巧地放下。
这是上品。
为何?
没说出来,便如同没这件事,沙卫军就只是单纯的救驾,有功而无过。
但是把沙卫军马踏大漠王城过的这把瘾摆在了明面上。
这就绕不过去了。
彭心惠先前不敢领功,其实言外之意就是把这马踏大漠王城视为沙卫军得到的功劳。
算是一种不言说的默契。
功劳和过瘾,一笔勾销。
但是彭心惠没想到的是,看起来文静娇柔的九公主可没打算就这么一笔勾销,她进了一步,允许了沙卫军过的这一把瘾,还要许以另外的功劳。
甭管这功劳最后落实下来大还是不大吧。
这有还是没有都是两码事。
虽然表面上看,这是沙卫军白得了一份功劳,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但是彭心惠深知,这天底下可没有白拿的恩赏。
今日拿了赏。
明日不得还以恩情?
可就如身处九公主的位置上,肯定不能说沙卫军救驾救的不对一样,彭心惠也只能心服口服地领下了赏,来日再报以恩。
只是……
九公主要沙卫军的恩,能要什么呢?
单纯是为了朝廷?
还是……
还是之后是什么,彭心惠都不太敢想下去了。
她在沙卫军里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便是不凭借着父亲的威望,在大焱军中也是后起之秀,但牵涉到“还是”之后的那些事情里面,便是把她和她爹爹绑在一起,也是稍有不慎便要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为何啊!”
三声为何。
一声比一声凄厉。
喊出这话的是讨骨祭司,这位塔日哈的师弟,还剩了一口气。
魂魄未散。
还没有死绝。
他看着一身白衣的徐年,眼神中的执念。
是对信仰。
对神明的渴望。
“你……你究竟是谁?你不是什么儒生,对不对?不……你、你是谁不重要,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觐见过祂了?祂……祂为何赐给你神力?祂到底是生是死,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