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当梁师磐终于痛定思痛的做出决意,召集来众多的亲信和心腹臣属;彻夜的征询、问计,诸事逐项的商榷和谈论了一整夜,开始布置下诸多的任务和备案之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却彻底打断了他的全盘谋划和布局使然。
就在江畋抵达广府的第十天,一场在广府的冬日里,也尤为少见的暴风骤雨,随着海面上忽然而至的旋风气团;骤然降临在了天地之间,将偌大的广府都笼罩在了,铺天盖地的瓢泼雨幕当中。在一阵紧接一阵的狂风中,彻底清空了城坊街市。
日以继夜呼啸的狂风大作,几乎卷走了一切固定不牢的事物,倒拔起树木、甚至是躲避不及的人和牲畜;然后,又变成短暂间歇时,漫天掉落的鱼类、虾蟹如雨。而在小江两岸的诸多支流中,更是随着上游的山洪爆发,骤然暴涨的海潮漫灌; 将五城十二区的许多低洼、内涝地方,都变成大水漫灌过街道、屋舍,漂浮着行船往来的一片泽国。而在广府沿岸的海港、渔村和大小官私码头之间,亦在暴风骤雨和海潮激浪的多重肆虐之下,变得一片狼藉;陆陆续续有船只撞翻、搁浅。
乃至是失去了锚定物,而顺着打着旋涡的风潮浪涌,漂流进了茫茫大海之中……就连布置和构筑在沿岸、外海岛屿上,光荣水师和广府海兵营、海道巡检的戍垒、营寨;甚至是灯塔和望台等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甚至是短暂的失联。
还有一些狭窄、淤积多年的河网汊道,被浑浊的水流冲出堤坝和护岸;倒灌进那些长期被忽略的,蕃人帮与逃奴、黑户、不法之徒,所盘踞的一片片灰色地带和棚户区域;顿时就冲垮了许多胡乱搭盖的建筑,也冲刷出其中暗藏多年的污秽。
而在广府城墙外的河道里,甚至飘起了成片泡得发白的尸体。在这种情况之下,日益暗流汹涌的广府境内,无论是官方大张旗鼓的肃清行动,还是暗地里的各方私下行事;都不得不随着这场突入而至的天灾,暂时的消停下来,转为按兵不动。
就连那些高门甲地、王公贵邸、诸侯藩宅,也不免受到了深刻的影响。随着遍地横倒的树木,掀飞的厅堂楼阁,坍塌的墙围和游廊,积水池榭。所有的夜游、饮宴和其他名目的娱乐活动,也都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陷入了深入简出的静默中。
但也有一些隐秘存在,在这场铺天盖地的风潮中,突然变得格外活跃起来。从废弃的水井、地下沟渠、浸水的古代坟冢、溶岩的空洞和裂隙、暗河的出口处;相继涌出了暗无天日的地面,籍着一阵接一阵的遮掩,而在灰色地带大快朵颐起来。
但也有极少人顶风冒雨,竭力奔走在遍布积水和内涝的,城坊、街区、港市码头之间;为各自所属的主家传递和交换着消息;偶然遇到一点意外,就再也未能回去复命了。有时是一阵狂风,有时是突然倒塌的建筑;还有则是水中冒出的怪异。
而来自海南大岛的亲直官孔寄己,就是这么一个倒霉蛋。作为祖上的曲埠孔氏,响应梁公的号召大分家,参与百年大征拓的产物;他的先人虽没像东海门下的分支,在遥远的新洲大陆\/北俱芦洲,遍地开花,成就儒武六艺\/君子结社的若大事业。
但同样也在南海、西蕃的外域征拓中,各自有所成就;乃至在西天竺和南部赡洲的征讨中,得以受土分封为外藩家门之一。而孔寄己就来自,在西天竺的旺达国故地,建立起来的尊胜书院一脉;与颜、孟两姓子弟一起,习武授业兼移风易俗。
只是到了孔寄己的父辈,随着一干叔伯兄弟,在广府进修并考取藩贡之后;被南海公室看中,而提举和选拔为,亲事府、帐内府的行走武官;因此,孔寄己是在南海公室的核心藩邸——海南大岛上出生,并承蒙父荫一步步走到藩邸亲直之序。
作为从小在藩邸长大的低品武官,他此番承付了来自藩邸内宰的重任;在狂风暴雨中强行登船渡海,前往广府呈送一封刻不容缓的重要公文。在海上风潮带来的巨浪滔天之下,任何前往广府的海船,都无疑是拿整船人性命,强作冒险行事。
因此,他是作为第二波的备份方案,自琼州境内的白沙津,乘坐轻且快的海鹘船,强行渡过二三十里宽的海峡,在雷州半岛沿海的一处渔港冲滩登岸,又转走雷州境内的官运直道,策马飞驰往广府的。为此他损失了一艘坐船,更换好几匹马。
期间他又克服和突破了,诸如山体滑坡、桥梁冲毁、涨水漫道,暴风骤雨带来的偏向和迷路;无所不在的寒冷与疲弊,无时无刻相伴的疾风骤雨;几乎损失了大部分同行的同僚和跟班,这才抵达了广府十二区之一四会区,得到当地巡院协力。
虽说重新更换了坐骑和用具,休整和补充了食水;但坏消息是,通往广府五城的大路,此刻正被洪患所淹没了一大段。身负使命、刻不容缓的他,不得不在护路兵引领下,绕道地势更高,但同样在雨水冲刷、浸润下,泥泞难行的另一条远路。
这又再度严重耗费了,他恢复些许的精力和体能;乃至在艰难的行路途中,不留神就摔滚了下来。若不是他自小锻炼体魄,危机时刻反应甚快,舍弃了挣扎哀鸣不绝,顺势滑进山坡泥石流的坐骑;只怕也要因此身负重伤,乃至丧失性命; 因此,最后孔寄己领着最后数人,疲惫不堪的抵达广府城下时,已然是人人沾满了污泥,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然而,在守关的团结兵,验过印信和身凭,并护送他前往上城,公室的北内居城过程中;却再度出了意想不到的变故和乱子。
先是在城下坊区街道内,突然遭遇顶风冒雨争相逃窜的番人浪潮;转眼将护送的一整队团结兵,当场冲散了大半数。然后,从街坊临河被淹没了大半截,只剩下屋檐和瓦顶等部分,房舍、酒家、店铺中;骤然冲出来好些奇形怪状的水生异类。
籍着狭窄曲折的浸水街巷,以及不断涌动的水波浪头掩护;在遮天盖地的灰暗蒙蒙雨幕中,冷不防将这些试图涉水而过的护送团结兵,接二连三的拖倒、掀翻,溺昏和撕咬在,污浊翻滚的水流和浪花之间。到了后来,甚至出现了一只大水怪。
就像是猪婆龙与大鲸鲨的混合体;既能在水中如箭射般极速潜游,又有攀走在陆地上,横冲直撞、穿墙破屋的无匹巨力;那些试图用箭射和投矛,进行阻击和拦截的团结兵,仅是一个照面,就人仰马翻的,连同存身的高处建筑崩碎、四散。
又在翻滚而至的水花中,哀呼惨叫着化作,一团团绽放的血色和碎渣。因此,剩下的其他团结兵,很快就彻底士气崩溃,丢下他这个正主儿,各自四散逃命去了。但不知为何,那只大水怪却紧盯着孔寄己,追着他撞破、掀翻了一片片房舍。
也惊起躲藏在其中的零星人家,惨叫和惊呼声在风中转瞬即逝……最后,他被困在了一处,四下孤立无援,视野敞阔的货仓顶端;虽然,在逐渐放亮的蒙蒙雨幕中,他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上城外围宫苑所在高墙,仿若是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而下方那只大水怪,也像是越发狂躁的;不断撞击和挤压着,货仓仅存的支柱;在持续不断的震荡中,顺着雨水滑落下大片的瓦顶;最后,只剩下站在歪斜框架之间的孔寄己。他此时此刻已经有所明悟,也许自己永远没机会抵达北内居城了。
他不断解下身上的物件,逐一的丢向那只半鳄半鲨的大水怪;最后,只剩下内衬的单衣,以及装着紧要公文的皮质圆筒……但那只大水怪依旧是徘徊不去,甚至加紧了对于下方的破坏;下一刻,孔寄己像是认命一般,从轰然倾倒梁柱上跃下。
紧接着,在他身后呼啸的腥臭风声中,层层尖齿的巨口骤然吞至……但下一刻,却咬了一团空气,轰然一头重重扎在积水的残垣断壁中;紧接着空中如电光火石的银芒闪烁,这支鳄鲨怪的粗壮四肢,就骤然齐根而断,污血迸溅的瘫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以为丧命的孔寄己,却在一处门楼内悠然醒来;而身边围拢着守卫的士卒……不久之后,孔寄己连同身上的仅存物件,都给飞速送进了,南海嗣君所在的龙池宫中;又很快变成了,来自梁师盘怒不可遏的咆哮和惨笑。
但这都和顺手而为的江畋,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了。连日风雨大作的晦暗之下,固然是那些妖鬼邪异的活跃时分,但同样也是便于甲人的猎杀之刻。而他本体则是宣布静心修养、禁绝外务,然后自暗黑中腾空而起穿破了云层,来到了广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