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哒哒——”
仿佛只是一瞬，绵绵细雨就变成倾盆大雨。
顾少卿信步游走在大街上，身体的本能，让她灵巧地避过每一个可能撞上的路人。却不动用一丝元力，任凭冰凉的雨珠打在她身上。
她只是突然不想待在内城，便随着自己的心意远离，去找一个能让她暂时放下一切安心的地方。
分明漫无目的，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脚步并无半分迟疑，径自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片刻后，她猛地停下，仰头打量上方的牌匾。
雨幕中，那上面的一笔一划仍然十分清晰：清—风—轩。
关闭许久的店铺，如今大门敞开。
她有些恍惚，晃一晃脑袋，不去想它为何会关闭，像是要把里面的东西都抛掉，一步跨入店内。
这里面一桌一椅，她都曾亲自参与布置，直到一个脸熟的小厮向她行礼，她略微一顿，随即跟上去。
移步后院，东面二楼一间精舍中，顾少卿刚坐下，来不及开口，小厮只点点头便出去了。
果然是他回来了。
她忽然有些忐忑，心中荡起万千情绪，最终定格在与那人的最后一面：
能不回去吗……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一步一步，踏着纷杂的雨，契合了某种奇特的韵律。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一张清隽秀逸的脸映入眼帘。
来人着一身简单的白袍直缀，只下摆绣着一丛青竹。人如其竹，光华内敛，傲骨自存。
回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顾少卿的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影。
发现她时，他一脸警觉，眼底满是倔强与防备。
这让她莫名想到自己，那时的他，与彼时的自己何其相似。直到后来她确认，原来他们不止是处境，连脾性都如出一辙。
不过，再见到对面挺拔的身影，她眼中还是闪过一抹骄傲。
那是一种亲眼见证了他从一个狼狈的小破孩儿，长成风度翩翩美少年的与有荣焉。
“阿九。”温润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与他相识之初，她自称风九云。后来向他坦诚真名，他便这样唤她，还说只这个九字是真实与她相关的。
顾少卿嘴角轻轻上扬，随即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清竹……”
郴州李氏主脉嫡系大公子，李清麟同父所出的兄长。只不过，同时也是整个李氏一族极力淡化的存在。
察觉到她注意所在，李清竹淡淡一笑，将手中之物放到她面前。
层层叠叠的花瓣形的透明皮子，每一层都铺着薄薄的脆饼，上面抹着絮状的雪白浓浆，中间嵌着红艳艳的果子馅儿。
最上方还点缀着几朵特制的寒梅，连芯处嫩黄的花蕊都栩栩如生。
她轻轻一嗅，便闻到山里红的酸甜，与羊奶的香气。
再加上通体洁白的圆盘，无一丝杂质。衬得上方的点心，鲜艳得诱人，让她忍不住口齿生津。
红梅砌雪，他特意为她制的点心。
没有多言，顾少卿指尖玉勺翻转，飞快地将拳头大小的点心，几下填进肚子。
放下勺子，唇齿间还残留着鲜奶的浓香，和胭脂果的酸甜完美融合。细腻清爽，回味悠长，全然不似寻常点心那般腻人。
一块儿很合心意的点心下肚，反而勾起她的馋虫。
顾少卿心思一转，直直地望着对面的人，眼中的恳求显而易见。
四目相对，停滞片刻，李清竹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
原就知道她认定的不会后悔，能在今日想到他已经很好了。
他轻笑一声，接着道：“想着你可能会来，一早便备下材料。后厨还有一些，我现在去做。”
顾少卿闻言高兴地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她神情略显兴奋，嘴里一句接一句：“说起来我吃过不少，还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还有啊，这个太精致了。待会儿你做个三倍大小的吧，让我一回吃个痛快……”
李清竹一愣，随即似是觉察到什么，只是含笑望着她，对她提出的各种要求一一点头应允。
沿着雨廊缓步往前走，李清竹安静地听她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其中一些是他知道的，也有一部分是外人无从打听的。他只是暗自庆幸，她还愿意告诉自己，一如从前。
“原来这个山里红，得提前用小泉山的水浸泡半个月啊！”
“那脆饼里滴了几滴芝麻油，难怪那么香酥可口！”
“清竹，你这手揉面的功夫真好，天顾城最强的大师傅都不如你！”
“……”
整洁的厨间里，顾少卿站在一边，睁大双眼跟着李清竹的一举一动，同时见缝插针地递个小筐小碗。
面前的人动作如行云流水，充满别样的美感，让她连连赞叹。
四周萦绕着她清脆欢快的声音，李清竹的耳朵悄然变得滚烫。她眼里盛满的星星，仿佛也映进他的心底，感到一种意外的满足。
不知不觉就是半个多时辰，应她要求的超大号红梅砌雪终于完成。
李清竹满意地看了一眼，小心地端着盘子捧到她面前，认真道：
“阿九，生辰快乐。”
凝视着眼前的姑娘，他的目光格外温柔：只愿你一世安稳，年年月月笑靥如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突兀地袭向心间，顾少卿禁不住心里发酸，眼底一抹水光若隐若现。
“我以为你不会再……”她下意识垂下眼帘。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生辰，每年这一日他会陪着她。但上次一别，他明显不赞同她的选择。今日来此，也只是抱着某种期望。
“你何时来的？”
李清竹一愣，随即调笑道：“有些日子了，怎么，愧疚了？”
顾少卿认真地点点头，“有点儿。”
他方才说过山里红需浸泡半个月，也就是说他入城应半月有余。不过，自己却没听说他的任何消息，看来得给流笙紧紧弦了。
念头一闪而过，她转而想到什么，当即问道：“那天选之战，你可有参加？”
她记得十二曾经提过，当时在宝镜之中，有位风采出众的公子帮过他一回，却未知其姓名。
而清竹因境况所限，无法以本来身份参与，好在知道他真面容的本就寥寥无几。以他的本事，不该错过这场盛会才是。
听到这里，李清竹似明白她疑问所在，直截了当地承认：
“是顾十二的事？他是你弟弟，遇到了，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得到肯定答案，顾少卿暖暖一笑，“清竹，谢谢。不光是十二，还有这个。”
她略微抬手，示意这份他亲手做给她的礼物，低头咬了一口。
李清竹看着她动作，将她唇边沾染的残渣轻轻擦拭，眼中盈满宠溺的光。
他并不在意面前的人只顾埋头点心，只要看到她开心地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