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杀了我们!
面对着房名辉重复的这句话,伍立伟的第一反应是:
“你开什么玩笑!”
伍立伟就差跳起来了,房名辉的话,就像是在亵渎他的信仰似的。
“老伍,我之前想错了,我以为可以用岑痷衍、用地下党在保密局的身上敲到些好处,毕竟咱们绑架的对象,是张长官一直厌恶的饕餮。”
“但你刚才提醒我了——岑庵衍是张长、是张世豪的一个大麻烦,以张世豪的性子而言,军统,嗯,保密局,保密局在他的心中还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不会做出拒之于外的举动,但岑痷衍毕竟是一个攻讦他的把柄。”
“而我们跟保密局的联系、又将岑痷衍送保密局,一定会有人怀疑我们就是他的黑手套!”
伍立伟毫不犹豫的说:
“我们不是!”
“我们当然不是——”房名辉凝重的道:“正是因为我们不是,所以,拿下我们,才会让他的对手失去这个攻讦他的由头,明白吗?”
伍立伟的眼神游移不定,飘落到桌上看到了两沓子百元老头票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落水者: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他怎么会把钱给我?两万美元,这可是两万美元!”
房名辉冷笑:“拿下我们,钱一分不动的就回去了。或者,这就是我们的卖命钱——以张世豪的为人,我相信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最后一句话,让伍立伟彻底的沉默了起来。
张长官是个讲究人,这两万美元如果是他们的卖命钱,那……非常的合理。
“是我的错,如果我们不跟保密局联系,他不一定会对我们生出杀心,但我错判的局势,走了一步臭棋,这步臭棋,却逼得他生出了杀心!”
房名辉似是在检讨自己的错误,但实则他却是以退为进来“要挟”伍立伟。
果然,他检讨之后,伍立伟马上就摇头:
“老房,不是你的错,我们终究对高层的事似懂非懂,多数都是道听途说,缺乏详细的了解。”
房名辉心中大定,他遂凝声道:“张世豪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了——老伍,我们要撤,但在撤离前,我想跟唐宗谈谈!”
“跟唐宗谈?”伍立伟皱眉,他猜到了房名辉这么做的打算。
“谈!”
房名辉一拳砸在桌上:“用岑痷衍换好处——既然张世豪想要把我们悉数拿下作为交待,那作为张世豪的对手,有了岑痷衍以后,唐宗怕是不想让我们被抓,他更想让我们都闭嘴!”
要让一群人闭嘴,要么杀之,要是杀不了,那就让他们滚得远远的。
房名辉对伍立伟太了解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贸然说要跟唐宗谈,背刺张世豪,伍立伟肯定不乐意,甚至极有可能跟自己反目。
他不介意弄死伍立伟,但要让伍立伟死的有价值,所以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第一步,他将张安平的“真面目”进行了揭露,紧接着检讨自己的行为,揽下责任,让伍立伟本能的跟自己站在一起——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这时候伍立伟的抵触必然会极小。
毕竟,伍立伟跟他是一条战线的。
但他还是低估了伍立伟的抵触。
“我们,不该跟唐宗谈。”伍立伟斟酌着用词,以尽可能的不激怒房名辉为原则:
“岑痷衍,我觉得由我们直接处决最为合适,张世、张长官现在应该认为我们会将人送回去——目前肯定有两到三天的空窗期,这个时间,足够我们撤离了!”
房名辉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不引起任何注意的从七塘村搬到重庆眼皮子底下的青木村,这证明其事先的准备工作十分的充足,而退路更是重中之重,伍立伟认为两到三天,应该足以安全撤离了。
出了重庆的辐射圈,他们基本上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后路出问题了,我们需要最少五天的时间——”房名辉皱眉头说:“问题出在保密局行动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情报,明明我在璧山县云雾山点了一把火,本来是想借此将目光都聚集在璧山,但行动处偏偏派人去了铜梁,也不确定他们是为了地下党还是为了打掉这股土匪在城里的线,但我们负责后路的几个兄弟却被波及暂时给关了。”
“我已经派老严过去想办法营救了,咱们跟保密局有香火情,老严应该能把人捞出来,但这需要时间——最少五天!”
伍立伟凝视房名辉,看房名辉神色如常且凝重,还带着一股恼火,倒是相信了这一番话。
他问:“一定要找唐宗吗?”
房名辉道:“除非放弃在重庆的兄弟们。”
因为跟保密局接触,在重庆的一些人手已经进入了保密局的视线,这些人想撤,确实很难。
这句话击在了伍立伟的软肋上,讲义气的人有个共同的缺点:
这些人因为我陷入了危局,绝对不能因为我而死!
此时伍立伟便是如此。
他闭目沉思起来,却浑然没有注意到房名辉嘴角扬起后又飞快消散的一抹冷冽。
伍立伟下定了决心,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死志:“我去谈!”
房名辉并未察觉到伍立伟这句话中的决然,他还在玩弄着人心:
“我去——你是明面上的负责人,保密局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想必唐宗也已经知道了,你去不合适,我去更合适些。”
伍立伟反对:
“就因为我是明面上的负责人,我去更合适。”
“老房,你不要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去!”
房名辉深深的看了眼伍立伟:“好!我等你一起撤离,你不来,我不走。”
伍立伟觉得自己早就过了会被感动的年龄,但这时候依然忍不住眼角发酸——更多的其实是歉意,对房名辉之前恶意的揣测充满了歉意。
房名辉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遂笑着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就不要流马尿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撤离,不走,我心里不踏实。”
说到最后,他无比的凝重,对垒的对象终究是算无遗策的张世豪啊!
……
最早的特务处时期,戴春风领导的特务处,是向警务体系孜孜不倦的进行着蚕食,最终的结果是到了军统时期,军统凌驾于警务体系之上,不少的警察局长,都是军统的人。
唐宗执掌新成立的警察总署后,联手郑耀全和毛仁凤,狠狠的坑了军统一把,而这样的结果就是:
警务系统摆脱了来自军统的制约和凌驾。
而警察总署又接纳了相当多的转行特务,尽管这些人中不少人对老东家还是挺在意的,但同样有数量不少的人,选择了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辛辛苦苦、踏踏实实的为新东家工作。
而这些人,在保密局中又有不错的人脉,操作得当的情况下,保密局几乎是对警察总署透明的——反之其实也是亦然,警察总署对保密局,也到了透明的程度。
不过此时此刻,唐宗是率先吃到了保密局对他透明的红利。
云雾山剿匪前线指挥部。
“还有这好事?!”
听着手下汇报的情报,唐宗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保密局,之前暗中放水也就算了,现在吃猪脑子了,竟然跟绑匪联合了!
虽然说是为了地下党的缘故,但唐宗却非常明白,对有些人来说,本就只需要一个借口就罢了,现在保密局行错事,简直就是给那些人送去了发难的理由。
一旦人质回来,那些人必然借机发难。
390万美元呢,咬保密局一口,逼迫保密局提供渠道用以弥补损失,这是必然的!
那些人一旦咬保密局,他的警察总署,所承受的压力自然是减少的。
惊喜过后,唐宗脑海中又浮现出张安平冷冽的模样,不由得一个激灵后,他问:
“张世豪呢?他知不知道?!”
唐宗对张安平的忌惮其实非常离谱——他唐宗之前虽然惜败于戴春风,没有争到特务处处长的位置,以至于一步慢步步慢,最后只能眼看着戴春风执掌军统,自己则当个天子近侍。
但他认为是非战之罪,只不过是运气的缘故。
他毕竟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
可对上张安平以后,他就没占过便宜,第一次正面交手,如果比作战争的话,他就是属于亡国的那种。
后来他算计军统,本以为这种情况下,张安平难以翻身,结果张安平举重若轻的就完成了军统的整编,若不是性子所致,军统、现在的保密局,哪有郑耀全、毛仁凤说话的份?
哪怕是因为性子的缘故,让他吃了亏,可依然神之一手的引郑耀全入局——不仅又一次瓦解了反张同盟,还让保密局进入了三足鼎立模式,稳的一批。
就这么一个总在绝境中轻易“诈尸”的人,唐宗现在真的不想对上了。
“根据消息,王天风本来应该是想瞒着张世、张长官的,”汇报消息的是军统出身的特工,完全倒向唐宗的那种,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喊不出“张世豪”来:
“但因为王天风以通共的名义抓捕、并刑讯了了一名出身上海区的科长,这件事传到了张长官的耳中,张长官火速从营地返回了重庆——他在今日早上,见了伍立伟。”
本来坐着的唐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惊喜的看着手下:
“你确定张世豪见了绑匪头子伍立伟?”
“确定,保密局重庆局本部有很多人都目睹了。”
唐宗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张世豪啊张世豪,你这是有多想不开啊,竟然敢见伍立伟!”
手下犹豫了一下,提醒道:“署长,根据情报,伍立伟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匪首。”
唐宗大手一挥:
“这不重要!”
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伍立伟是绑匪头子就行了。
“立刻将消息传给……”
唐宗说着却突兀的戛然而止,不能让警察总署牵扯其中,绝对不能。
他一脸凝重的来回踱步,惹得汇报的手下一脸的疑惑。
【张世豪跟饕餮们对垒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可没吃过一次亏——这家伙终究是简在帝心,只要不失宠,饕餮们拿不下他,而且吃亏吃的多了,这帮饕餮们很可能会选择适可而止。】
【打蛇不死反遭其害,要是警察总署过多的涉足其中的话,张世豪回过神来说不准又得盯着我咬。】
毫无疑问,唐宗是真的不想跟张安平对垒。
毛仁凤那张胖乎乎的脸浮现在了唐宗的脑海中,一抹笑意不由浮现:
“想办法让保密局的人将消息传给毛仁凤——能做到吧?”
手下毫不犹豫的回答:“能。”
“一定不能显露我们的身影。”
“署长放心,我明白的。”
……
南京。
毛仁凤正在通盘的考虑着保密局当前的局势。
原本跟张安平两雄对立的局面,因为郑耀全的接手局长,突兀的成为了三足鼎立——虽然因为郑耀全贪婪无度的接手保密局局长的事,导致了反张联盟的再一次消弭,可张安平终究是公敌,郑耀全对他毛仁凤支持力度挺大。
现在很像三国对立的情况:
蜀汉+东吴对抗曹魏。
嗯,他毛仁凤自然就是正派的蜀汉。
毛仁凤现在考虑的就是如何借助郑耀全大义的名头,打破跟张安平之间四六分权的默契,尽可能的去蚕食张安平的势力。
至于重庆的情况,他是真的不关心——有张安平坐镇,毛仁凤不认为几个绑匪就能玩出花来。
要是张安平这么无能的话,他毛仁凤,何至于去舔郑耀全这个二五仔?!
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口传来了极富节奏的敲击声,毛仁凤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进——”
明楼应声进来的同时,毛仁凤就教训道: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就不要见外了,有事直接推门进来行了——你每次都非得我喊个‘进’才行吗?”
“下次我一定注意——”明楼赶忙认错,标准的就是不改。
事实上,他要是真的改了,这位笑面虎,怕是真的会介意。
不改,这位才真的满意。
果然,毛仁凤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你来的正好,我觉得现在时机成熟了,趁姓张的还在重庆,我去跟郑耀全通通气,委任你当东北行营督查室主任——东北行营督查室,负责整合、统领东北区域内保密局的所有力量,你觉得怎么样?”
东北在抗战之中,是军统的迷雾区,特务处建立后在东北建立的班子,随着日本特务机关的反谍大部分都垮了,抗战中张安平出人出力出钱,重新开荒了东北。
抗战胜利后,尤其是张安平决意在东北打造军工产业后,各路人马疯一样的往东北塞人,但整体而言,东北的特务局势,还是被张安平的人马所主导。
齐思远“悍然”背叛张安平转投毛仁凤,毛仁凤为了千金买马骨,不得不捏着鼻子吃了这个血亏——他不得不以重用齐思远,其结果是齐思远在东北打折毛仁凤的大旗,为张安平拼命的卖力。
所以毛仁凤早就想把明楼塞到东北去,但一直缺少契机,这一次张安平在重庆远离目前的保密局权利枢纽,正好是难得的机会。
“非常好!”明楼大喜:“有这个督查室的名头,整合起来确实方便!主任,职部保证:三年,最多三年,军统东北区——不,保密局东北区,一定只识毛局座,不知张长官!”
毛仁凤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对明楼的承诺异常的开心。
“对了,你来是?”
明楼神色一肃:“主任,重庆传来消息——张世豪跟绑匪头子伍立伟亲自接触了,而且就在昨天,王天风跟绑匪联合对付地下党。”
“因为走漏了风声的缘故,未能取得大的战果,但还是成功的抓捕了一名地下党。”
毛仁凤闻言本能的惊悚:
“他疯了吗!”
保密局为什么非常重视重庆的绑架事件?甚至他跟郑耀全联手向张安平保证:
这件事你必须亲自去处理,南京这边我们不会给你添堵。
事实证明保证一文不值,但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了问题。
绑匪,出自军统,保密局要是不能给出一个交代,麻烦一定会不小。
可现在,保密局竟然跟绑匪私下里联系,本就是黄泥掉裤裆了,这下子,更说不清了啊!
明楼一脸凝重的附和:“是啊,这关头,还管什么地下党啊,先给出一个交代才是正理。”
他心里大骂王天风——喵了个喵的,关键时候,你不抓绑匪,反什么共啊!
“他对这些人本就看不上,有机会对付地下党,怕是没想那么多——或者他根本不屑于去理会他们。”毛仁凤猜测张安平的心态。
明楼赞同的点头,心里却冷笑,这要不是王天风捣鬼,他以后改姓黑!
毛仁凤来回踱步,边踱步边皱眉头说:
“他张安平不怕,我可不想招惹那些皇亲国戚——刚刚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被这些人惦记上,怕是得愁一段时间。”
越嘀咕他心中的决定越坚:
“必须要撇清——”
“看来,得把消息先捅给权贵们了!”
明楼并没有跟张安平沟通过——消息到他手上后,他想过扣下先跟张安平秘密联系,但担心耗时太久。
他这个位置,要是拦信息肯定拦得住,但这种事干一次就暴露了,所以必须用在关键的时候。
这份情报,明楼仔细研判后,他认为对张安平的危害不大,准确说虱子多了不痒,以张安平的“大度”,应该不至于担心来自饕餮们的“牵挂”,遂将情报带给了毛仁凤。
此刻毛仁凤做出的决定,跟明楼想的一模一样。
但明楼还是尽职的提出建议:
“主任,我觉得这件事,您最好不要出面。”
“哦?为什么?”
明楼道:“咱们现在以东北行营督查室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算是又挑起了战火,要是再得寸进尺,说不定他要跟我们死磕——不如让郑耀先或者郑耀全去当这个‘好人’,您觉得呢?”
毛仁凤一想,也对啊!
“那就让郑耀先去干——他现在另立山头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了,这个机会就交给他吧!”
明楼立刻道:
“主任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