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女儿,已经足够痛苦,还要受到数不清的诋毁、谩骂和造谣。
高宇琴的精神状态本就岌岌可危,强撑到现在已然很不容易了,这些网民轻飘飘打出的文字,伤害力不亚于打磨得锋利的刀剑,一刀一剑毫不留情往她心口戳,这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魏清颂知道,就算她现在留言让大家理智,也无济于事,只会落得被围攻的下场。
这些自诩正义的狂热份子,融不下一点与众不同的声音,哪怕稍微中立,不急于站队,也会被扣上“理中客”、“圣母心”的帽子,被视作异端群起攻讦。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点点举报,把那些过于不堪入目的人身攻击评论给屏蔽掉。
兢兢业业忙碌到后半夜的魏师傅,都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
早上闹钟响了三次,才将她叫醒。
想到今天还有很多正事要做,魏清颂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匆忙套上毛衣奔下楼。
云佩兰刚将做好的三明治端上桌,连忙叫住她:“怎么这么着急啊,不吃早饭了吗?”
魏清颂转头跑回来,随手拿起一块三明治:“我赶时间,拿着路上吃吧,牛奶我就不喝啦。”
“这孩子。”云佩兰无奈地摇头叹气。
也不知道他们不在棠州时,她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魏清颂在车库绕了一圈,特意往枫园后门的方向驶去,路过黄记店铺门口,她放慢车速,转头看去。
铺子今天也在照常营业。
看样子,高宇琴也是刚到店里,卷帘门拉开了一半,她从门内取出一架三角梯,熟练地爬上去,手掌在牌匾凹陷处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温柔地摩挲,片刻后,才用力将摇摇欲坠的招牌扶正。
这会儿是早高峰,魏清颂龟速挪动的车速,引来后方行车的不满,叭叭按了两声喇叭。
高宇琴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刺耳的喇叭声也没听见,自顾自地将卷帘门推上去,专注地整理操作台,好像任何事都打扰不了她。
魏清颂也不好多停留,踩了一脚油门,清冷的店铺和忙碌的人,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
有个点,她一直觉得很奇怪。
就像那两个女学生质问的那样,女儿都死了,她为什么还有心思开店?
更不用说,现在她和这家店已然成了众矢之的,是网络集体讨伐的对象,明知道生意会一落千丈,甚至会遇到上门闹事的人,说严重点,搞不好会发生肢体冲突。
她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却还是坚持营业。
如此执着,一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一直支撑着她,否则她或许早就随女儿而去了。
魏清颂总觉得,她还忽略了什么细节。
她调转方向,驶离了拥堵的主干道,将车停在小巷子的路边。
拿出手机,点开高宇琴的短视频账号,一条条翻看她发布的视频。
昨天她光顾着看评论区,没怎么注意视频文案。
店里生意很忙,高宇琴发布视频的频率并不高,两三个月才会发一条。
那条骂声最多的视频,都已经是两个月前发布的了。
文案写着:【黄记凉糕开业的第9933天,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都快忘记你的长相了,却还记得你教我怎样熬出一锅颜色漂亮的红糖浆,离实现你的心愿越来越近,女儿也快高考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再往前,是半年前的视频。
【黄记凉糕开业第9811天,也是女儿十七岁生日,我给她买了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但她却闷闷不乐,我知道,她又想起你了,因为爸爸也最喜欢草莓。女儿很懂事,我们娘俩会越来越好的。】
……
总共三十多条视频,文案的碎碎念念里,全都是对女儿的爱和对亡夫的回忆。
这么算的话,三天后,就是黄记铺子开业的第天,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难道,高宇琴是为了完成病逝丈夫的遗愿,才一直坚持的么?
这么说来,如果三天后,高宇琴还是没有回心转意,已经了却心愿、再无牵挂的她,也许真的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举动。
不过,知晓了症结所在,魏清颂心里也有了盘算。
重情重义的人,更容易陷入自我内耗。
他们常常过度反思,担心自己会辜负他人的信任和期望,一旦做出承诺,哪怕消耗自己所有的能量,也要履行约定。
拥有这样强烈责任感的人,只会对自己做出高要求,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现在的高宇琴,被困在自责的漩涡里无法抽离,完全是因为黄颖雯跳楼前那几句质问,让她的精神信念彻底崩塌。
如果能够深究黄颖雯轻生的真正原因,减轻她心中的高度愧疚和自责,也许就能让她敞开心扉。
有了调查方向,后续就轻松多了,至少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只会在原地乱乱打转。
当然,魏清颂也没忘记今天的首要目标。
到市局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会议室里找到正在整理材料准备归档的小宋。
她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把你哥的联系方式给我。”
小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怎么回事,到底是他哥要撬墙角,还是魏姐要出墙?
这对吗?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陆队又在哪里?!这联系方式他真能给吗?给了之后他还能在市局待下去吗?
小宋心里瞬间上演了无数撒狗血小剧场,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不敢说。
见他神情复杂,魏清颂这才意识到,她忘记说明来意,的确容易引人误会。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不是回省厅了吗,我有个棘手的问题想要请教他,是和模拟画像有关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小宋如蒙大赦,抹了把冷汗,长舒一口气,“那你可以直接问他呀,他明天才回省里,今天特意来局里跟大家道别。”
说着,他朝会议室外探头张望:“咦,他跟我一起来的,怎么不见了,难道上厕所去了?”
保洁阿姨正好挥着拖把从门口经过,头也没抬地接过话:“我刚打扫完男厕所,里面没人。”
“是吗,那就奇怪了。”小宋困惑地挠挠头,对魏清颂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没事,既然是来道别的,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出现,我也没那么急,等等他就好了。”魏清颂倒是不以为然。
她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宋知远还没有来。
那人总是懒懒散散的,来市局这半个月,能准点踏进办公室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得迟到个几分钟,还总是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就来了,白天干活时也是哈欠连连,永远睡不醒似的,也不知他晚上到底干嘛去了。
宋归帆和市局的刑警们,顶多算是泛泛之交,还没熟悉到值得他特意来道别,他真正想要道别的对象,想必只有宋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