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睿说完,不再多言,继续迈步,缓步向鲁大师方向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屑和煤烟味道,混合着一种原始而充满力量的气息。
工房内,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白色虬髯、身着粗布短打的老者正全神贯注地锤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
他正是鲁大师。
那铁块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粗壮手臂的挥动,不断变形、延展,火星四溅。
他头也不抬,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块铁。
陈子睿走到他身侧数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鲁大师的背影上,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尊重,也带着一种静待其自然的耐心,没有一丝打扰的意图。
一旁的叶晟见状,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低声对身旁的韩三抱怨:“这鲁大师也未免太放肆了,我师尊亲临,他竟当没看见!”
周灵也小脸不满,撅着嘴小声附和:“就是,这态度也太傲了!”
韩三站在一旁,冷汗涔涔,目光紧锁着陈子睿。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平静外表下可能隐藏的雷霆之怒,内心的小鼓擂得咚咚响,已经开始急切地盘算万一陈子睿真动怒,自己该如何周旋,如何替这位“不识抬举”的鲁大师求情。
韩三紧张得几乎要开口解围时,却见陈子睿嘴角勾起一抹温和而深邃的笑意,那笑容里仿佛藏着看透世事的平静。
他没有提高嗓门,只是对着叶晟等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平和之中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分量:“少些浮躁,多些沉静,你们好好细听,鲁大师——”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粗布短打,看到更深的东西,“这看似简单的锤打,实则蕴含着对‘度’的把握,对‘力’的掌控,甚至是对‘形’与‘意’的揣摩,这手艺活里,藏着的是旁人难以窥探的玄奥。”
话音落下,锤击声并未停止,但鲁大师的动作确实有极其细微的停顿,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依旧没有回头,但那厚实的肩膀线条似乎瞬间绷紧,又迅速放松。
韩三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地打圆场:“鲁大师!这位就是我常跟您说的大人,我们大人这是特意来看您!您老……”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拼命给鲁大师使眼色,希望他能领会大人的好意。
鲁大师仿佛没看见韩三的示意,锤击声依旧,但动作间似乎添了几分更深的专注与流畅,之前的停顿如同错觉。
他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锤声吞没。
韩三还想再说点什么,陈子睿却已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打扰。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鲁大师终于停下手下的活。
他手里捧着一件尚未完全成型的物件,形状像是某种精巧的机括零件,边缘处锤痕交错,力道十足,但整体上却隐隐透着一丝未能尽善尽美的遗憾。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作品,眼神复杂,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缺了那么一点火候,缺了那么一点材料,终究是差了分毫。” 这一声极轻的暗叹,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却清晰地落入了陈子睿耳中。
陈子睿眼中精光一闪,明白了这老匠人的心思。
转而,鲁大师才缓缓转过身,动作不疾不徐,目光依次扫过韩三,又落在陈子睿等人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带着匠人特有的专注,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韩三看到鲁大师终于转过身,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点,但又立刻提了起来,不知道这位古怪的老匠人会如何回应陈子睿。
陈子睿没有丝毫被怠慢的恼怒,反而脸上露出一丝更加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欣赏的笑容。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想与鲁大师的距离更近一些,也更能看清他手中的那件未成品。
那物件虽然尚未完成,边缘处锤痕交错,力道十足,整体上却隐隐透着一丝未能尽善尽美的遗憾,但其中蕴含的精巧构思和扎实功底,已然令人惊叹。
“鲁大师好手艺。”陈子睿的声音温和,带着由衷的赞叹,“此物,看似寻常,细品之下,却暗藏玄机,力道与巧思结合,虽差毫厘,其意已现,若非大师这双巧手,寻常匠人,怕是连这‘毫厘’都差之千里,单凭这份构思与锤炼,已堪称神品雏形。”
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那机括零件,仿佛能透过这未成品,看到鲁大师心中那完美的蓝图。
“尤其是这衔接之处,看似随意,实则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刚硬,亦不失韧性,大师真是…炉火纯青。”
然而,陈子睿这一番发自肺腑的夸赞,落在鲁大师耳中,却如同清风拂过石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鲁大师依旧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地回望着陈子睿,脸上没有任何被赞美的喜悦,也没有丝毫受到鼓励的迹象。
他甚至没有将手中的物件再展示一下,只是随意地捏了捏,仿佛那只是他随手敲打出来的一块废铁。
“大人过誉了。”鲁大师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铁是死的,人是活的,砸对了地方,它就成型,砸错了,就是废铁,没什么神不神品的。”
他的话语间满是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敷衍。
见此,陈子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但眼中的精光却更盛。
他明白了,光靠言语,是打动不了这位老匠人的。
他需要更深层次的理解,甚至…直接读取他的想法。
陈子睿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维持着平和,但体内一股奇异的能量悄然运转。
那是一种近乎于精神力,却又带着一丝诡谲毒性的力量——“紫毒”。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股“紫毒”如薄雾般散开,无声无息地笼罩了鲁大师所在的范围。
几乎是瞬间,鲁大师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内心世界,却如同打开了一扇门,清晰地呈现在了陈子睿的感知之中。
“这些人真是烦死了,老子想炼器怎么就这么难吗?一天到晚净说些没用的屁话。”陈子睿心中清晰地“听”到了鲁大师不耐烦的念头,“若不是欠这韩三之情,我才不来这破地方,受这份气。哼!”
老者的内心哼了一下,转而又愤愤地看向手里的物件,内心抱怨道:“妈的,凤阁岭那帮龟孙子,把矿区全占为己有,老子若有材料,这玩意儿早就能炼出来了!还差毫厘?差的是材料!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矿石都没有…咳,罢了,罢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鲁大师的内心想法,坦率、直接,甚至带着粗俗的抱怨,但每一个字都如实地反映了他的真实处境、他的不满,以及他内心深处对炼器的渴望与现实的无奈。
陈子睿静静地“听”着,眼中精光闪烁,之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不仅看到了鲁大师的技艺,更看到了他心中的疙瘩与渴望——对材料的渴求,对良好炼器环境的向往,以及对现状的不满。
这些念头,如同最直接的密报,瞬间让陈子睿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心中暗笑,“这鲁大师,表面上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骨子里还是个被现实困扰的匠人啊。”
鲁大师的内心抱怨声渐渐平息,他似乎又沉浸到了对那件未成品的不满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零件的边缘。
就在这时,陈子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把握和不容置疑的诚恳。
“鲁大师!”陈子睿向前又近了一步,目光直视着鲁大师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灵巧的手,“小子不敢说完全了解大师的心思,但您的难处,小子已知一二,小子敬重大师的手艺,也明白大师心中所想。”
他顿了顿,看着鲁大师依旧平静无波的脸,继续说道:“小子这里,没有虚与委蛇,也没有空口承诺,小子想请大师出山,助小子一臂之力,至于报酬……”陈子睿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精准的投其所好,“小子可以给大师一座矿山!一座任由大师开采、挑选材料的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