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铺洒在公主府的门楣上。傅柒柒拎着那装着酱肘子(及暗藏石子)的描金盒子,哼着小曲,带着小满施施然踏进府门。
没办法,她带着大肘子还没进宫门就被她哥给退货了。
说让她回府好好歇歇,肘子他不吃。
然而,傅柒柒踏进大门的瞬间,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府门值守的侍卫站位依旧,但立在门廊阴影处的,是一个身姿如青松般挺拔的青年。
是她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
一身裁剪精良、明显规格更高的玄色侍卫劲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腰间佩刀样式简洁却寒光内敛。
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出沉稳的弧度。
他双手垂放身侧,姿态恭谨却不卑,目光锐利如鹰隼,傅柒柒身影出现的刹那便牢牢锁定了她,看似静止却已将一切动向尽收眼底。
陌生,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气场,绝非庸手。
傅柒柒脸上的笑容淡去三分,脚步未停,直接唤道:“德胜!”
一个身着靛青总管服饰的德胜、立刻无声地从侧后方快步上前。
他微微佝偻着腰,眼神低垂却极为机敏:“殿下。”
傅柒柒目光扫向那青年侍卫:“人换得倒快。” 语气听不出喜怒。
德胜还未及答话,那青年侍卫已然动身。
步伐稳健无声,在傅柒柒面前丈许处单膝点地,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旅特有的飒爽。声音低沉清晰:“卑职周显深,参见公主殿下!”
“周显深?”傅柒柒重复了一遍名字,心中瞬间明了。
周家军!
镇安王周传雄的侄子!
周棋落的表哥!
她傅家最信任的大将的亲族!
她哥动作果然快如雷霆!
这次派来的,是她哥心腹大将的血脉!这分量……
傅柒柒目光在周显深清俊而坚毅的脸上逡巡,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带着审视的骄矜笑容:“稀奇啊。本宫那个傻大个石磐呢?被你扔去填护城河了?”
“回殿下,”周显深微微抬首,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她探究的视线,声线平稳如初,“石统领奉旨调任西山虎贲卫副都尉,临行前托卑职代为向殿下致谢多年照拂之恩,也多谢殿下的举荐之恩。陛下有旨,即日起,由卑职接掌公主府侍卫长一职,护卫殿下周全,不使殿下玉体有分毫损伤。” 回答清晰,既说明石磐前程(安抚),更点出自己是皇帝亲派、且职责核心唯有“护卫周全”!
“西山虎贲卫?副都尉?”傅柒柒挑眉,指尖无意识地点了点描金盒子的提手,“嗯……周家?镇安王周传雄是你什么人?”她明知故问。
“回殿下,家父乃镇安王胞弟。卑职出身周家军左翼先锋营。”周显深答得干脆。
果然没错!
镇安王周传雄坐镇北境,手握重兵,是傅珺洐心腹中的心腹,也是傅宏最忌惮、最想拔除的眼中钉。
派周传雄的亲侄子来,这就是傅珺洐的一道无声宣告,他对自己妹妹安全的重视程度。
傅柒柒啧了一声,笑盈盈的走近一步,几乎与周显深隔着行礼的距离呼吸相闻,那双清亮杏眼不客气地上下扫视他,带着点轻佻的挑剔:“周家军先锋营?听着是挺唬人的。长得嘛……比之前那个顺眼多了。”她故意顿了顿,“就是这脸绷得像块冰砖,怎么?给本宫当侍卫长委屈你了?”
话中带刺,明显是在试探些什么。
周显深闻言,面上毫无波澜,眼神依旧沉静如水,甚至更添一分斩钉截铁的刚毅:“殿下言重!护卫殿下,乃陛下所托,亦是卑职毕生荣耀!职责所在,安全为重,不敢懈怠,亦不容分神于个人喜恶!” 字字铿锵,透着一股铁血浇铸出的纯粹忠诚和强大的责任感。
好一个“职责所在,安全为重”! 傅柒柒心念微动。
这人脑子里似乎只有“保护”两个字,简直是根纯粹的守护图腾!
傅柒柒脸上那点浮夸的笑意彻底淡去,撇嘴站直身体:“行吧行吧!站得比柱子还直的侍卫长!本公主乏了,要歇歇。你,”她手指随意点了点周显深,又指了指抱着酱肘子的小满,“干好你的差事,守好门就是头功!哦对了,拿一份肘子晚些送给大皇兄。德胜,你安排人送。”
说完,也不等周显深和德胜回话,径直朝寝殿方向走去,鹅黄裙摆拂过草地。
周显深在她身后再次行礼恭送,等傅柒柒身影消失之后,随即转身,立刻开始低声、高效地向副手交代轮岗布防,确保公主寝殿及府内关键路径、物品的滴水不漏。
傅柒柒走入暖阁,刚在软榻上坐定,小满便捧着那碗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苦涩药味的白玉瓷盅跟了进来,小心放在榻边紫檀几上。
“殿下,该喝药了。”小满声音轻软。
傅柒柒嫌弃地捏住鼻子:“德胜!这药……”
德胜已然无声地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圆滑又忠诚的笑容:“殿下,御药房的药是跟您前后脚到的。送药的内侍说了,陛下从御书房出来就直接去了小厨房,盯着灶上温着这药,火候一点儿没错,一回府就得让您趁热喝。说是……怕您忘了宫里的絮叨。”
“傅珺洐……”傅柒柒扶额,语气无奈又有点咬牙切齿,“他就不能管管他的国家大事,少盯着我这药碗!” 想到门外那个纯粹保护她的“冰砖”侍卫长,再想到这位派药的兄长,真是无缝衔接的“关照”。
小满偷笑,劝道:“殿下,陛下是真心记挂您。”
傅柒柒哼了一声,推开瓷盅:“放着!刚回来就被熏饱了!”
她话音刚落,德胜出了暖阁,很快去而复返。
他快步走到榻前,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递过一封小巧、封着火漆的信函,声音压得极低,用只有傅柒柒能听见的气音道:“殿下,‘鹰巢’传信,用了……空白信封。”
傅柒柒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她接过信函,指腹在光滑的信封表面轻轻一按,感受到夹层中微不可察的厚实感,极快地撕开封口,抽出的却是一张空白的便笺。她指尖捻起便笺一角,对着阳光微侧——一行清逸瘦硬、带着强烈傅珺洐风骨的墨迹在光线下幽幽显现:
「鹰羽入巢,玉安。玉龙口鱼已吐钩。」
傅柒柒盯着那行显影的字,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几面。鹰羽入巢——这无疑是指周显深已就位。玉安——既是地点(玉龙关),更是点出她大闹玲珑阁后王玉瑶的“平安”?
更重要的是后面那句,傅宏这老狐狸,在玉龙关粮道上果然已经忍不住开始动作了!
她今天给王玉瑶的那顿火气,简直是最佳催化剂!
她脸上缓缓绽开一抹如同狩猎前小狐狸般狡黠又带着冰冷寒意的笑容。
钩子咬住了!
她将信纸连同信封靠近烛台边缘,看着纸张无声蜷缩焦黑,化为一小撮灰烬飘散。
“殿下?”小满看着她变幻的表情,有些担心。
傅柒柒摆摆手,目光又落回那碗正渐渐冷却的药膳上。
她突然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刮过温凉的玉盅壁,感受着那细腻的微凉。随即,她抬起头,看向垂手侍立在旁的德胜,嘴角勾起一个带着几分促狭、几分深意的弧度:
“德胜。”
“在。”
傅柒柒慢悠悠地道:“周侍卫长新官上任,想必精力旺盛。”
德胜心领神会,立刻躬身:“殿下有何吩咐?”
傅柒柒用指尖将那白玉药盅向德胜的方向推了推,脸上绽开一个极其“关怀备至”的甜美笑容:“把这碗陛下‘亲手所温’、‘药性上佳’的参杞汤,给咱们那‘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周侍卫长送去。”她特意加重了陛下、亲手、药性几个词,眼中促狭光芒大盛,“就说本公主体恤他站岗辛苦,特赐此汤,望他保重身体,才好为本公主‘效死尽忠’,明白吗?”
德胜看着公主那不容置疑又带着明显“恶趣味”的眼神,心头默默为门外那位新来的“冰砖”侍卫长点了根蜡。他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双手捧起那碗尚有余温的药盅:“是,老奴,这就给周侍卫长送去。”
殿门外,月色已初上檐角。
新晋侍卫长周显深依旧如标枪般挺立在寝殿廊下暗影中,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丝不苟地巡视着庭院、廊柱、以及……可能威胁到他守卫目标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完全不知道,一盏来自帝国最高掌权者“亲手关怀”、又经由他新主上“深情赐予”的“参杞汤”,正由公主府最得力的总管,向他这位忠心守卫者“温暖”奉上。
殿内,傅柒柒慵懒地陷进软枕里,指尖把玩着袖袋里的和田玉九连环,玉环相碰发出极轻的、清脆的声响。
听着窗外德胜捧着药碗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以及周显深那大概率会以“站岗时间不便进食”拒绝(但德胜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他收下)的无声戏码,她无声地笑了出来,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成细碎的光点。
玉龙关的猎场,傅宏的毒牙,皇兄的利刃,还有这碗送不出去的“关怀”,连同门外这根只懂守护的“冰棱柱”……这场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下得真是……令人心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