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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面不寒杨柳风。

明明晴空万里,但冯大司马还是觉得有点寒。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又看了一眼前方将士家属的位置。

春风里传来冯大司马与大汉天子的切切细语:

“陛下,等会宫里有庆功宴吧?”

“那是必须的。”刘胖子连连点头,“亏谁也不能亏了将士。”

“不但在宫里安排了宴席,长安城外还搭了棚子,专门为将士们摆了流水席,酒可能不够,但蛮头米肉肯定管饱。”

冯大司马翘起大拇指:“陛下大气!”

刘禅嘿嘿一笑:“也不全都是内府出的钱粮,关中父老乡贤也出了不少。”

河北之战,钱粮消耗甚大,再加上还要支持河北兖州等地春耕,恢复生产,府库未免有些空虚。

不过幸好天子的小金库还有点余钱。

一战就收复了三州之地,眼看汉室三兴有望,刘胖子兴奋之余,大方地把自己的小金库全掏了出来。

大伙一看,犒劳凯旋归来的将士哪能让陛下一人专美于前?

兴汉会第二个出钱出粮。

大汉第一社团都带头作出榜样了,还想在长安混的社团,哪个敢没眼色?

长安乃首善之地,无论天南地北,但凡想要进步的家族,哪一个没在长安有据点?

现在大汉不禁酒,但在关中想要酿酒,得向官府买酒曲。

酒曲可不便宜,而且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上。

所以吃流水席的将士,可以有机会喝几口,尝尝酒味,但想要喝个过瘾,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大米饭蛮头肉食这等好东西,肯定是管饱的。

虽说花费不少,但刘胖子回到宫里偷偷清点了一下,嘿,内府依旧有余钱,只能说兴汉会这个手套真好用。

相比于城外棚子里的大呼小叫,大口吃肉,击碗唱和,相扑为乐,宫里的宴席就显得高级多了。

不但有美酒,有专门宫乐宫舞,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

冯大司马征战在外一年多,餐风饮露,颇为操劳,此时回到长安,美酒入喉,美人当前,美乐享耳,一时控制不住自己,醉得不醒人事。

刘胖子很是贴心,连忙让人扶着到某个宫殿休息。

入夜,宴席这才散场,诸人离去,冯大司马跟死猪似的,还在打酣,睡得香甜。

天子不忍心唤醒他,让人通知大司马府,说今夜大司马就睡宫里,朕要与大司马胝足而眠。

待宫人都退到门口,冯大司马这才翻了个身,眼睛微微眯起,看到了刘胖子还一直站在榻前,慌忙坐起来:

“不是,陛下你真要和我一起睡啊?”

虽然宴席上没有人敢灌天子的酒,但很明显刘胖子也有几分醉意。

他坐到榻上,笑问:

“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冯大司马干笑两声:

“这宫里,陛下想睡哪里就算哪里,永岂敢有异议?只是臣睡觉颇为吵闹,就怕夜里惊扰了陛下。”

刘禅闻言,指了指冯大司马,笑了一下:“巧言令色!”

“罢了,我素知你不喜与他人同睡一榻,不会勉强你。且皇后在外面等着呢,今晚我要与她一起回桂宫那边。”

今日宫内摆庆功宴,皇后肯定是要到场的。

这么晚了帝后二人还要一起回桂宫,看来皇后在驭夫这一块,确实有独到之处。

冯大司马看向门口:“其他人都走完了?”

阿斗听出了冯大司马的言外之意:

“放心,关将军在你醉酒后不久,也提前离宴出宫了,眼下宫门已经落钥,不会有人前来寻你回府。”

关将军素来孤僻,少与人交往。

莫说是外人,就算是关家子弟,一年到头也难见自己这位四叔一次面。

故而提前离席,只要皇帝没有意见,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那就好。”

看到连襟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刘天子不由揶揄:“冯将军亦惧妇人乎?”

冯连襟反唇相讥:“陛下不惧?那就让皇后一个人回桂宫,陛下今晚睡未央宫?”

天子沉默地拍了拍额头。

酒喝得有点多了,怎么就忘了自己刚刚说谁巧言令色来着?

“你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世?”

冯某人打了个呵欠:

“不需要躲一世,只要躲过今晚就行。我家两位夫人皆非一般人,行事不会那么拖拉,快得很。”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像是你家夫人想要把人剁了丢井里?”

冯某人又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些瞌睡:

“陛下多虑了,好歹也是朝廷造册过的媵妾,我家夫人岂会不知轻重?”

“行吧,”阿斗站起来,“反正你想呆就呆着,明日不用上朝,我就不过来了,你想什么时候出宫就自个儿出去。”

“明早起来要是肚子饿了,跟门外的人说就行了,我都吩咐过他们了。”

“好,多谢陛下。”

阿斗没摆摆手,转身走了。

把阿斗送出门外,又跟皇后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冯大司马转身回榻上继续睡觉。

一路骑马从雒阳赶回长安,又是春寒料峭之时,说不累是骗人的。

今晚不想回府,就是不想累上加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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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宫里冯某人和阿斗的和谐气氛,大司马府上可就多了一些萧杀之气。

羊徽瑜直到左夫人回到大司马府上,才知道原来外面赫赫有名的关家四郎关翼虎,冯大司马麾下第一爪牙,竟然就是自己未来的主母之一。

“妾……奉夫人茶。”

羊徽瑜虽然面容恭敬,但捧着茶的手指在微微发颤,盏中明前茶汤漾起的涟漪,无一不显示出她心里的不平静。

左夫人未接茶盏。

坐如金刀,笔直如剑,虽然恢复了女儿身,但左夫人身上的杀伐之气并未比束冠时减少半分。

羊徽瑜虽然是世家女子,见识并不算少,只是羊氏女子家教中,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面对一位杀人无数的女将军。

偏偏这位女将军还是自己的主母。

谁家主母回到自己府上,还会随身佩带一把斩马刀?

“泰山羊氏……”

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左夫人的指尖,正轻轻地抚过刀身,最后大拇指微微一弹。

“锵!”

半出的刀身雪亮无比,反射着烛光,好巧不巧地映在羊徽瑜的双眼上。

“妾惶恐……”羊徽瑜伏得更低,后颈肌肤暴露在对方视线里。

虽然想要强自镇定下来,但她仍能感觉到凉意如刀锋后颈部位不断游走。

如果早就知道大司马府上有这么一位杀人如麻的主母,打死她也不敢这么轻易答应地进入府中。

媵妾也是妾。

特别是面对这样的主母,媵妾这个身份,不能给她一丝丝的安全感。

正当她在胡思乱想间,茶盘忽被抽走。

左夫人玄袖翻飞间,羊徽瑜腕间一空。

再抬头时,夫人正仰颈饮茶。

饮毕,左夫人将空盏掷回盘中,瓷底撞出清越之音:

“既入冯府,当持箕帚,守冰霜,泰山之竹本有节,莫效灞水之柳絮,风起便作漫天舞。”

听到夫人开了口,羊徽瑜差点喜极而泣:

“妾虽草木质,敢忘松柏心?昔年待字闺中,日诵《女诫》不懈。”

关将军微微点头:“如此甚好,下去吧。”

“喏。”

看着羊徽瑜娉娉袅袅地消失在门口,与关将军左右并坐的右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

“方才阿姊那般模样,我还道阿姊是真动了杀心。”

关将军淡淡地扫了右夫人一眼:

“我就算是杀了她,对外只说她冲撞了我,朝廷能把我怎么办?羊氏能奈我何?”

大不了罚几年俸禄,羊氏说不得还要上门赔罪,再送一个嫡女过来。

关将军有这个底气说这个话。

当然,以她的为人,一般不会这么做。

毕竟她已经不是早年的那位从荆州浴血杀回蜀地的关三娘,而是冯家主母。

她的孩子,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是是是,阿姊说的是。”

关将军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征伐杀气甚重。

就算是右夫人,也不敢过于开玩笑。

虽然放低了姿态,但很明显,左夫人并没有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羊氏之事,无关紧要,但你乃冯府的主母,阿郎与我不在长安期间,府上之事全凭你作主。”

“但若非陛下告知,阿郎和我怕不是到了雒阳,对羊氏之事仍是一无所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理由?”

大司马名震天下,权倾朝野,但屋里从始至终,妻妾也不过四个人。

就算是再加上一个见不得光的,也不过是五个。

如此也就罢了,府上连个家伎都没有。

这就很让人非议了。

这些年,左右两位夫人不知背了多少冤枉骂名。

所以多了一个羊氏,总算是填满了朝廷给冯府的媵妾名额,对左夫人来说,也算是能松一口气。

但她不能容忍右夫人擅作主张的行为。

我这个左夫人还没死呢,你就敢不跟我商量,私下里决定这后院之事?

右夫人看到左夫人不像是在开玩笑,连忙低声下气地说道:

“阿姊,我哪敢擅作主张?这不是你答应了,我才让她入府的嘛?你要不是从雒阳那边回信,我也不敢随意让她进到这后院来啊。”

“那雒阳之前呢?”关将军冷声道,“长安与邺城之间,三日一传,你倒腾不出半字说这桩‘喜事’?”

“还是你以为,”关将军的手,再次抚上斩马刀,“我这刀,斩得动鲜卑胡骑,斩得了伪魏逆贼,却斩不断这后宅私谋?”

“阿姊阿姊,别这样,有话好说。”张星忆的素手,按住关将军的手背,身子半跪了下去,“你听我解释。”

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右夫人,关将军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你说,我在听。”

“小妹在羊氏这个事情上,确实有所私心,但也全不是私心。朝廷,宫里,还有阿郎,在山东之事上,都需要用到羊氏。”

“小妹也不过是在这大势所趋之下,顺手而为之。事实上,小妹确实是想要拉拢羊氏。”

关将军语气淡淡:“理由呢?”

“阿虫将来肯定是要袭了阿郎的爵,阿顺(左夫人三子)又有你的爵位在等着,再加上阿虫和双双的照拂,怎么也不会亏了他。”

“阿梅乃学院先生,深得阿郎师门学问真传,又掌朝廷工艺机密,阿喃(阿梅之子)在格物一道,远胜他人,将来定会受朝廷重用。”

“而且他就算不喜欢这里,还可以去南中,乃至跟着关胜(花鬘之子)去交趾。”

“至于阿布(李慕之子)就更不必说。凉州,九原,并州,以后可能还包括幽州,诸地羊毛工坊,李慕令其生,让其死,不过一言决之。”

“唯有阿漠(右夫人之子),虽早封爵,然却不过是绝了袭冯家爵位之路而给的补偿。将来在府上,他比不过兄长,在外头,又无有产业傍身。”

“眼看着他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学问比不过阿虫,武艺比不过双双,不过平庸之辈。”

“我身为母亲,若再不帮他攒些家业,将来只怕他要受苦。”

关将军闻言,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山东棉田?”

“对。”

右夫人低声回答,后面又添了一句:

“那羊氏之弟羊叔子,在山东素有名声。到了长安不过数年,就已经赢得不少人称赞。这两年他与阿虫,走得颇近……”

关将军神色一动,又沉默了一下:

“府上偌大家业,阿郎早有言不会偏心,你何须担忧?”

右夫人苦笑:

“身为母亲,总是想着让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一些。况且阿郎还说过,千有万有,不如自己有。”

“阿郎名动天下,阿漠身为其子,若是将来只靠着府上吃饭,无有作为,未免会被人嘲笑虎父犬子。”

说到这里,她又低声道:

“阿姊,你我二人,这么多年被那些妇人在背后嚼舌,骂作妒妇,心里就真的好受吗?我亦不想让阿漠将来受这滋味。”

关将军把刀轻轻放案上,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既是这般想,那此事就算是过去了。看在阿漠的份上,我不怪你,但下不为例。”

右夫人听到,立刻眉开眼笑,站起身来,依到关将军身上:

“我就知道阿姊不会怪我,我听说有个叫王濬的,在河北一战里,表现还不错?”

关将军扫了她一眼,倒也没有推开她。

右夫人所说的王濬,乃是出身弘农王氏。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此人是冯大公子阿虫举荐的。(第1367章)

儿女都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当母亲的,顺手帮帮忙怎么了?

“阿郎这么晚了还不回府?”

“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关将军起身,“后院不宁,他回来干什么?”

今晚不回来的意思,就是后院这个事,让关将军一言而决。

对大司马这个态度,左夫人还是比较满意的。

“那今晚我陪着阿姊睡?阿姊走了这么久,有好多事,我还要跟阿姊说说呢。”

“我们四人,平日里各有各的事,真忙不过来的时候,有时也会冷落了阿郎。现在这个羊氏进来也好,平日里可以多陪一下阿郎。”

“阿姊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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