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背着手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四队长王刚,一个身材敦实、脾气火爆的汉子,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愤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郑尚涛则微微垂着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局长猛地停下脚步,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盖跳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袭击国家机关人员,这是对法律的践踏!”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郑尚涛和王刚:“刘队长的事,市里刑侦大队高度重视,正在全力侦破,但这绝不是我们退缩的理由,相反,这更说明我们打击违法建设、维护城市秩序的艰巨性和必要性,那些躲在暗处的黑恶势力,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吓倒我们?做梦!”
局长走到两人面前:“后山村食品厂那片违建,是市里相关领导亲自批示要拆除的重点目标,涉及到城市整体规划和重点项目的落地,意义重大,昨天因为一些……咳,这个这个,意外情况,行动受阻。今天,必须完成拆除任务,给市里一个明确的交代!”
他盯着王刚:“王队长,你们四队向来是我看重的队伍,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王刚胸膛一挺,声音洪亮:“请局长放心,四队保证完成任务,绝不向任何黑恶势力低头,谁敢阻拦,我们坚决依法处置!”
局长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郑尚涛:“郑队长,你们三队经验丰富,要全力配合好四队行动,记住,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出了问题,我拿你们是问!”
“是,局长!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王队,确保行动顺利。”郑尚涛立刻表态。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王刚拍了拍郑尚涛的肩膀,带着点豪气:“老郑,放心,今天看我们四队的!昨天那是意外,今天谁敢炸刺,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大步流星地去集合队伍了。
郑尚涛看着王刚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莽夫,刘胖子的教训就在眼前,还这么不知死活,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薛凯立刻跟了上来。
关上门,郑尚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队长,今天这阵仗……”薛凯有些担忧。
“哼,”郑尚涛吐出一口烟圈,“王刚想出风头,让他出,咱们三队......你懂的吧?”
薛凯道:“那局长那边……”
“局长要的是结果,有没有结果反正四队在前边顶着,你悄悄跟咱们队的兄弟们传个话,都给我机灵点,做做样子就行!别往前冲,真要有什么不对劲……看情况不对,该撤就撤,明白吗?”
薛凯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行动还是以稳健为主嘛。
上午十点,阳光有些刺眼。
由两辆城管轻客、数辆公安系统市局、县局车辆、通河乡派出所警车、林邑县和通河乡两级政府相关部门车辆,以及一台大型黄色吊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再次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后山村,径直停在了食品工厂紧闭的大门前。
阵仗比昨天更大,公安干警们一下车就迅速散开,手按在腰间的装备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严阵以待,城管队员在各自队长的吆喝下纷纷下车,四队的人手持撬棍、大锤等破拆工具,气势汹汹,三队的人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不少人眼神飘忽,政府工作人员则拿着文件袋、照相机等,准备记录。
工厂大门依旧紧闭,门口空地上,一辆旧捷达堵在铲车后面,大概是怕铲车被人开走。
一个穿着白衬衫、腆着肚子的城管局副局长在现场指挥,他皱着眉头,指着那辆捷达对吊车司机吼道:“先把这破车给我吊走!碍事!”
大型吊车轰鸣着伸出巨大的吊臂,钢索垂下,熟练地捆住捷达的车身。在发动机的咆哮声中,破旧的捷达被缓缓吊离地面,然后像扔垃圾一样被甩到一边。
“敲门清退无关人员,执行任务!”副局长拿着扩音喇叭,对着工厂大门喊道。
厂区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破门!”副局长失去了耐心,手一挥。
四队的几个壮汉立刻拿着破拆工具冲了上去,对着大门的锁链和门轴部位猛砸猛撬。王刚队长也拿着工具装作很忙的样子跟在四队后面。
“先清退无关人员,检查完毕直接拆除!”王刚大声命令。
一阵低沉而急促的拖拉机引擎轰鸣声,如同闷雷般从后山村的方向滚滚而来,紧接着,是嘈杂鼎沸的人声!
只见村口方向,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男女老少都有,青壮年居多,手里拿着铁锹、锄头、木棍,甚至还有擀面杖、板凳腿,里面还夹杂着五六十个眼神凶狠的社会青年,只不过没有拿砍刀那种凶器、手里清一色提着钢管或粗木棒。
他们动用了七八辆农用拖拉机,车厢里也站满了人,在村民的指引下,毫不客气地直接横冲过来将停在路边的几辆警车和城管、政府的公务车围堵上了。
“不能拆我们的厂子!”
“凭什么打人!”
“城管打人公安管不管!”
“滚出后山村!”
愤怒的吼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在场执法人员的耳膜和神经。
人群里面四个壮汉抬着一副简陋的担架挤出来,担架上躺着的,正是头上缠着厚厚渗血纱布的张二棍,他母亲跟在旁边,哭天抢地掐着脚脖子:“俺的儿啊……恁都看看吧……快叫他们这些畜狸(畜生)打死了,还有没有王法啊……”
这突如其来的、人数绝对碾压的村民洪流,让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执法队伍瞬间懵了,尤其是那些政府工作人员和部分年轻的警员、城管队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脸上血色褪尽,下意识地就往后退缩。
“队长怎么办,跑吧咱们!”薛凯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拼命拉扯着郑尚涛的胳膊。
郑尚涛在人群涌出的第一瞬间就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他妈的!果然出事了!然后带着几个嫡系直接从工厂侧面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跑路。
现场职务最高的那位城管局副局长,此刻腿肚子都在打颤,他强作镇定,拿起扩音喇叭,声音却带着明显的颤抖:“乡亲们!冷静!冷静!听我说!我们是依法执行公务!这个厂子是违法建筑,没有合法手续,必须拆除!你们这是暴力抗法!是犯法的!”
“放恁娘的屁!”、
“俺庄的厂子碍着谁了?”
“拆了厂子我们上哪干活去?”
“先赔我儿子的命!”张二棍的母亲哭喊着扑过来,被旁边的村民拉住。
“打人的凶手呢?交出来!”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这些当官的都是狗腿子!有人想害咱们村!” “砸了他们的车!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对!砸了!”
愤怒的村民早已听不进任何解释,一块土坷垃(硬土块)带着风声,“嘭”地一声砸在副局长旁边的车门上,还有扔石头的,吓得他“妈呀”一声,差点把喇叭扔了,连滚带爬地躲到几个身材高大的城管队员身后,再也不敢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