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没事呢,查理,手都凉成这样了。”
渡捂着查理的手,无奈地轻声说着,又顺便瞥了一眼在另一边安静旁观的唐晓翼。
“真不愧是唐老大的学生,连嘴硬都一脉相传。”
察觉到查理的不自在,渡最后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便适时松开了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查理。”
他的语气平静下来,不复之前和他们一同吐槽神婆时的玩笑与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见的严肃。
“你想到了,‘神婆’的作用之一,是替‘神明’传达她无法直接明说的意志。”
“你觉得她们是一边的,而我戴着这副面具,也是出于她的意志,对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气氛几乎凝固。
见始终无人应声,渡像只做错事的小猫般垂下尖耳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多多的事……我很抱歉。”
面具下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近乎笨拙的歉意。
“那个时候……我不该那样说的,那句话确实很过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
“毕竟我是‘多多的朋友’啊,可是要和多多站在一边才对的。”
“在其他‘多多的朋友’面前这么说多多……你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查理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回应渡的道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也像是被什么滞涩的东西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望向对方,望向面具上那对深不见光的漆黑孔洞。
“……对不起。”
渡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在忏悔。
“那句话确实很伤人……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已经造成的伤害。”
“但多多……那只傻乎乎的渡渡鸟,在这整件事里,它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
尽管昨天的愤怒依然真切地留在记忆里,但看着这个向来跳脱的家伙为了当时的一句话而认真道歉的模样,查理忽然发现——
那股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似乎在这一刻悄悄松动,也没办法让他再硬着心肠继续生气下去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
查理偏过头,抿了抿唇,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点别扭。
“但是,下次……下次绝对不许再那样说多多了。”
渡像是松了口气般,轻声笑了笑:“保证不会了,查理老大。”
也不等查理再次出声纠正这个愈发顺口的奇怪称呼——虽然他确实在心底又默默吐槽了一遍——渡便收敛起了那点短暂的笑意,整个人的气场随之一变。
“查理,你觉得那位‘神明’既残酷,又专横,对不对?”
他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也沉了下来。
“但是啊……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看见神明的面容’会被视为不可饶恕的‘僭越’?”
“又为什么,唯独那座已经消失的遗迹里出现了绘着‘神明’面容的壁画,而其他的地方……全都只用羽状的纹路来暗示她的存在?”
“我暂时……还想不出那个问题的最终答案。”渡坦诚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敷衍。
“但是我知道——”
他伸出食指,先是轻轻点了点自己面具上那诡异的倒三角纹路,随即又缓缓移开,隔空指向沙盘上那座高耸的灯塔。
“有时候,过于强烈的‘光’,直视它,会灼伤眼睛。”
“过于庞大的‘真实’,直面它,会压垮一个人的灵魂。”
“隐瞒,并不总是源于恶意与欺骗……有时候,那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保护’。”
渡望向查理,面具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阻隔,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多多……它很勇敢,它看见了。”
“而它为此付出的代价,我们都亲眼目睹了。”
渡指了指沙盘上那个被人物模型环绕着的小沙包,声音里多了几分哀伤。
每一个参与搭建沙盘的人都清楚——那看似寻常的沙堆之下,其实空无一物。
那里埋藏的,只有他们共同的悲伤与回忆。
“但这不代表‘看见’这个行为本身是一种错误,查理。”
“多多只是承受不了那份‘看见’所带来的、远超想象的重量,所以……它倒下了。”
“而我戴上面具,”渡抬手,轻轻抚过面具的边缘,“不是单纯地为了不让你们‘看见’我,只是因为我脸上的伤……确实有些骇人,一定会吓到你们。”
“即便你们现在已经知晓了这个缘由,我也不能轻易将它摘下,更不能因此就转身离开,把你们丢下。”
“因为,多多将你们托付给了我。”
他顿了顿,语气柔和而郑重,像是在许下一个跨越生死的约定。
“而我……也想和你们一起,走到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天。”
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渡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带着调侃的笑意:“再说了,要是当时在船上你们就看见我的脸,虎鲨那家伙,说不定真的会连人带椅子把我直接从甲板上扔进海里喂鱼呢。”
他停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补充道:“毕竟,多多可是和我说过,那个‘育林小霸王’,下手可从来不知道轻重。”
想到初次见面时那混乱又滑稽的场面,即便此刻心情依旧沉重,查理也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那是小学时候的外号了,”他轻声纠正道,“虎鲨已经上初中啦,现在可没什么人再叫他‘育林小霸王’了。”
“这样啊……看来多多跟我分享的趣事都过时了呢。”渡也跟着轻笑起来。
随即,他的指尖在面具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两声脆响。
“这么一想,虽然之前总是抱怨那位神婆的审美实在不敢恭维……但现在看来,我倒真该谢谢她,给了我这副能好好待在你们身边的面具。”
随着话题从轻松的回忆中抽离,渡的语气也渐渐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几分严肃:
“查理,心怀怨恨当然可以,感到愤怒更是理所当然——这甚至是件好事。”
“这说明你还在乎,你的心还是热的,没有因为那场失去而变得冰冷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