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青瓷茶盏中的碧螺春腾起袅袅白雾。
向绍钧端坐窗前,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檀木桌案。
茶汤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早已惊涛拍岸。
“向老板好福气啊!”今早绸缎庄王掌柜那意味深长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令郎与莫公子还有太医院那位……嘿嘿,当真是艳福不浅,向老板真够开明……”
茶盏“咔”地磕在案上,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
他原以为那姓莫的小子早就滚回了老家,谁承想不但杀回京城,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三男争一男?这成何体统!
向绍钧深吸一口气,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透过雕花窗棂,他仿佛看见那抹杏色身影正拾级而上,衣袂翩跹间宛如一朵招摇的花。
好一个祸水!
待看清来人面容时,他猛地一怔。
眼前分明是个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姑娘,杏色罗裙衬得身姿婀娜,与那“莫公子”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向老爷……”莫瑶捏着绣帕微微欠身,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委屈,“您这般神色,可是不想见到小女子?”
向绍钧立即换上和煦的笑容:“莫姑娘说哪里话,老夫见着你欢喜还来不及。”
说着忽然面色一沉,“只是方才想起令兄……那个不成器的莫公子。”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心中暗忖:这兄妹二人容貌如此相似,性子却天差地别。
一个温婉可人,一个却是个专会勾搭男人的祸水!
莫瑶低垂着眼睫,纤纤玉指轻抚茶盏边缘,做足了大家闺秀的姿态:“家兄行事确实孟浪,小女子代他向老爷赔个不是。”
“哎,这与你何干?”向绍钧连连摆手,茶汤都晃出了几滴,“要赔罪也该让他亲自来才是。”
他眯起眼睛,话锋一转,“不过……老夫记得令兄不是说家中有急事回去了?怎的突然又出现在京城?”
莫瑶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早已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原是家父患了病,如今身子渐好,家兄便抽空回来看看饭馆的生意。”
她轻叹一声,帕子按了按眼角,“谁知他一回来就惹出这些是非……”
莫瑶低垂着眉眼,纤纤玉指绞着帕子,眼尾微微泛红:“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他惹了是非,我这做妹妹的怎能置身事外……”
向绍钧见她这般情态,不由得放软了语气:“莫姑娘这般重情重义,实在难得。若令兄有你半分懂事,也不至于……”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长叹。
“其实……”莫瑶轻抿朱唇,露出几分无奈,“这事也怨不得兄长。以前白云观的张天师给他看过相,说他命格特殊,天生'七杀坐桃花',专招男子倾慕,还是很出挑的男子……”
她抬眼偷觑向绍钧神色,又补了句,“兄长为此苦恼得很,总说想做个寻常人……”
“原来如此……”向绍钧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忽然脱口而出,“倒是我家清惟太过出挑……”
话一出口猛然惊醒,差点被这小丫头带偏了!什么命格不命格的,那祸水就是存心勾引!
他重重放下茶盏,瓷底与案几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莫姑娘,老夫今日邀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窗外凉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莫瑶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掐紧了帕子——这老狐狸,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莫瑶执起帕子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向老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好!莫姑娘果然爽快!”向绍钧抚掌大笑,忽然敛了笑意,压低声音道:“老夫想请姑娘帮忙……赶令兄出京城。”
“这……”莫瑶手中帕子一顿,露出为难之色,“虽说是自家兄长,可这般行事,终究有违孝悌之道……”
向绍钧连忙摆手:“自然不是要姑娘明着赶人。只需想个法子,让令兄心甘情愿回老家便好。”
莫瑶叹气道:“实不相瞒,家兄才回京不久,家父的身子也大好了……”
她忽然抿唇一笑,“况且近日金樽楼因着那些流言,说书场场爆满。家兄日日坐在二楼雅座,听得可欢了。”
“砰!”向绍钧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见莫瑶似被惊着,他慌忙赔笑:“对不住对不住,老夫一时忘形……”
莫瑶抚着心口浅笑:“无妨的。”
袖中的手却悄悄掐算,这老狐狸,怕是快要憋不住真火了。
向绍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些个说书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金樽楼这般放肆!”
他又是重重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那混账东西倒好,非但不以为耻,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他转向莫瑶,眼中带着几分凌厉:“莫姑娘回去就让掌柜把这些嚼舌根的全赶出去!我金樽楼是什么地方,容得他们这般胡闹?”
莫瑶轻蹙蛾眉,露出为难的神色:“向老爷有所不知……”
她细声细气地解释,“自打这些说书人来了,楼里的酒水销量翻了一番,连带着点心小菜都多卖不少。眼下正是淡季,别家酒楼门可罗雀,唯独咱们金樽楼日日爆满……”
她偷眼瞧着向绍钧渐渐松动的表情,又补了句:“若是贸然赶人,只怕这白花花的银子……”
向绍钧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颓然落在膝上:“……倒也是这个理。”
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生意要紧。”
向绍钧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可这些混账东西日日编排我儿子,叫我如何忍得!”
莫瑶连忙执壶为他添茶,温声劝道:“向老爷消消气。说书人不过图个新鲜,等过些时日,或是京城出了更热闹的趣闻……”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自然就没人记得这茬了。”
向绍钧盯着茶汤中沉浮的茶叶,面色阴晴不定。
半晌才长叹一声:“莫姑娘说得在理。”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了令兄这个祸根……”
莫瑶手中茶壶猛地一颤,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她故作惊惶地掩唇:“向老爷该不会是要……买凶……”后半句话化作一声轻颤,眼角适时泛起红晕。
“哎哟我的姑奶奶!”向绍钧连忙摆手,“老夫是说想法子劝他离京!”
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道这姑娘家想得也忒吓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