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王府的内务府,则呈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如果说靖安司是王府锋利的剑,那么内务府就是王府坚实的盾。
长孙玥此刻正坐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公事房内,在她面前的巨大书案上,铺满了各种账册、图纸和规划文书。
数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官和书吏正在她的指挥下,紧张而高效地处理着各项事务。
在掌握了现代会计学的基本原理后,她对数字更加敏感了。
“凉州、甘州、肃州三地现有的官仓存粮共计三百八十万石,按照每日人均一斤半的口粮计算,可供二百万人食用一年以上。但考虑到后续的移民规模,以及对朝廷的援助,粮食储备仍需增加。
传我的命令,让农垦司立即启动第三期河西走廊屯田计划,并向回鹘、葛逻禄等部族加大马铃薯和玉米种子的推广力度,用牛羊和布匹向他们换购粮食。”
“是,玥妃娘娘。”
“新规划的十个移民安置点,基础建设进度如何了?”
长孙玥又拿起一张建筑规划图,上面用清晰的线条和标注,画着一排排整齐的住宅、学校、医院和工坊。
一名负责工程的女官立刻上前,指着图纸汇报道:
“回娘娘,得益于祈连山基地提供的预制构件,房屋的建设速度极快。目前,首批可容纳五万人的住宅区已经封顶,正在进行内部装修。配套的水电管网和排污系统也已铺设完毕。预计半个月内,第一批移民便可入住。”
“太慢了。”
长孙玥轻轻蹙眉,沉声说道:
“王爷的命令是,越多越好!半个月五万人,根本不够。传信给李龙先生,我需要更多的预制构件生产线。
告诉他们,王爷说了,人口就是生产力,现在我们多投入一分,未来就能多收获十分。
另外,从现有的工匠和民夫中,再抽调三万人,组建十个工程队,我要安置点的建设速度再提高一倍!”
“可是娘娘,这样一来,我们的水泥和钢筋储备恐怕……”
“这个你不用担心。”
长孙玥胸有成竹地说道:“我已经拟好了条陈,向王爷申请调用战略储备。王爷高瞻远瞩,这些物资早就准备好了。”
她处理事务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千头万绪,在她手中却被梳理得井井有条。
从移民的身份登记、技能甄别,到他们的衣食住行、子女教育,再到后续的工作安排、医疗保障,所有的一切,都被纳入到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之中。
这个系统,是李唐亲手设计的,而长孙玥,则是最完美的执行者。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坚韧,将李唐那超越时代的宏伟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
就在整个西北王府这台庞大的机器全力运转起来的时候,长安的使者,终于抵达了新龟兹城。
使者是宰相李吉甫,一个年过五十岁,面容清瘦,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年官员。他一路西来,所见所闻,早已颠覆了他对西北的全部认知。
没有黄沙漫天,没有破败荒凉,更没有胡人遍地的蛮夷景象。取而代之的,是平坦宽阔的水泥道路,是阡陌纵横、水渠环绕的万顷良田,是拔地而起、规划整齐的城镇,以及往来民众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安宁与自信。
这哪里是蛮荒的边陲,分明比江南的鱼米之乡还要富庶,比长安的京畿之地还要繁华!
当他被引入西北王府,看到那座融合了盛唐雄风与现代简约风格的宏伟建筑,以及府中侍女仆役们身上那股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时,他心中的震撼更是无以复加。
李唐在王府正殿接见了他。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李吉甫便取出了金匣中的圣旨,朗声宣读。
圣旨的内容,与靖安司探听到的情报并无二致。
先是对西北王府平定西域、震慑宵小的功绩大加赞赏,随即话锋一转,言及淮西吴元济叛乱,朝廷用兵在即,希望西北王能“以国事为重,体恤君父之忧”,支援钱粮五十万缗,军粮一百万石,并派遣郭钊所部精锐骑兵一万,东进淮西,协同大军平叛。
宣读完毕,李吉甫将圣旨高高捧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唐,等待着他的答复。
他很清楚,这次出使,名为求援,实为试探。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位权势滔天的西北王,看他究竟是忠是奸。
李唐面色平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圣旨。
“陛下忧心国事,本王身为大唐宗室,自当义不容辞,为君分忧。”
听到这话,李吉甫心中微微一松。
然而,李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始料未及。
“钱粮军资,不成问题。”
李唐语气豪爽地说道:“西北近两年风调雨顺,颇有盈余。本王愿在圣旨要求的基础上,再追加一倍!钱一百万缗,粮二百万石!不日即可启运,送往关中,交由朝廷调配!”
“王爷高义!”李吉甫大喜过望,连忙躬身行礼。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出了朝廷的预期。
“但是……”李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出兵一事,非是本王不愿,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裴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沉声问道:“王爷此话何意?”
李唐长叹一声,命人取来一份军报递给李吉甫,满面愁容地说道:
“李大人,你别看吐蕃人现在变得老实了,但其国内依然暗流涌动,赤德松赞雄才大略,摆明了在伺机以待,对我大唐边境始终虎视眈眈,近月以来,小规模的摩擦冲突已达十数起。
北面的回鹘与西边的葛逻禄虽然已经亡国,但其残余顽抗势力并没有被彻底剿灭,依然在随时随地威胁我大唐边境。我安西军将士,必须时刻枕戈待旦,守卫这万里疆土,实在不敢轻动啊!”
李吉甫接过军报,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近一个月来,西南、西北边境线上发生的各种冲突事件,时间、地点、伤亡人数,一应俱全,详实得不容置疑。
“这……”李吉甫一时语塞。
守土安边,确实是藩镇的首要职责,这个理由,他无法反驳。
李唐见状,又将他引至一幅巨大的地图前,指着上面一条从兰州蜿蜒向东,直指长安的红色线条,神情肃穆地说道:
“更何况,郭钊将军和他麾下的56师将士,如今正承担着一项比去淮西平乱更为重要的任务!”
“哦?敢问王爷,是何任务?”李吉甫明知故问。
郭钊统率的那三万安西军精锐虽然刀枪入库,摇身一变成了什么铁道工程兵。但李吉甫一直怀疑这是李唐的阴谋诡计。
“当然是兰长铁路。”
李唐看破不说破,顺着李吉甫的话说道:
“这条铁路一直是我西北王府的重点工程,李大要可以试想一下,此路一旦修成,西北的钱粮物资,包括朝廷急需武器装备,将能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关中!这不仅是一条商路,更是一条军路,一条能确保我大唐江山万年永固的国之命脉!”
“与此等万世之功相比,区区淮西之乱,不过是疥癣之疾罢了。本王让郭钊将军亲自督造此路,正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着想。若是此刻将他调往淮西,致使工程延误,那才是对陛下,对朝廷最大的不忠啊!”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李吉甫听得是目瞪口呆。
你怎么不说几十万安西军精锐大军也可以顺着这条铁路挥师东进,兵临中原。
他看着李唐那张真诚无比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找借口,还是真的在为大唐的千秋大业而谋划。
拒绝出兵的理由,被他说成了更高层次的忠诚。
这等境界,这等手腕,简直是闻所未闻!
“当然了。”
李唐见火候差不多了,又换上一副谦恭的表情,对着李吉甫意味深长地说道:
“本王在西北推行的一些新政,如均田、商税、户籍等,虽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地方,服务于陛下,但终究与朝廷旧制有些出入。
为了能更顺畅地调集钱粮,也为了这条钢铁之路能名正言顺地修建,还望裴少卿回朝之后,能代本王向陛下上奏,恳请陛下颁下旨意,对西北新政予以追认,使之一切都合乎大唐律法。如此,本王行事方能毫无掣肘,更好地为陛下效力!”
图穷匕见!
李吉甫心中猛地一凛。
他终于明白了,前面所有的慷慨、为难、大义凛然,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做铺垫。
给钱给粮,可以,甚至可以加倍给!
不出兵,有无法反驳的理由!
而最终的目的,是要让朝廷承认他在西北建立的这一套全新体系的合法性!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
李吉甫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西北王府给出的条件太过优厚,而索要的东西,听起来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他几乎可以预见,当他把李唐的这番话带回长安,朝堂之上,那些相公们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他们会愤怒,会觉得被戏耍,但最终,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因为朝廷现在缺钱,缺粮,更需要一个“忠心耿耿”且实力强大的西北王来震慑四方。
“王爷……深谋远虑,下官……佩服之至。”
李吉甫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对着李唐深深地拜了下去,“下官回朝之后,必将王爷的忠义之心,以及这利国利民的万全之策,原原本本地奏明陛下!”
“有劳李大人了。”
李唐微微一笑,亲自将他扶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