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婉终于明白赵大夫的意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那些曾在书上看过、在旁人闲谈中听过的情景,终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深刻。不仅要了解医学的上限,还要清楚它的下限。
林婉婉缓缓点了点头,“赵大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赵大夫连忙叮嘱,“务必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深知人心险恶,几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往穷乡僻壤里扎,说不好就有去无回。
赵大夫其实一直有些看不懂林婉婉,有时胆小得连晚上出房门都要有人陪,有时却胆大得惊人。
她当初怎么敢只带着一个车夫就跑来后丘村找他呢!
不过后丘村离长安不算远,又有他们爷孙俩在。她先前也来露过面,村里人都认识她,这才没出什么岔子。
若是换个完全陌生的偏远之地,后果就难说了。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渐渐被暮色吞没,林婉婉一行人终于踏进了长安城。
林婉婉让车夫顺路将几个徒弟送到相邻的坊门附近,由着她们自行归家,余下的就带到济生堂,等家人来接。
林婉婉回到胜业坊时,特意让车夫绕到四巷的离园工地附近停了停。
地面已经彻底平整出来,几处地基的轮廓隐约可见。
李匠人带着先期工程队伍早已入驻,正按照图纸先搭建围墙和前两进的门面,风格都是照着长安盛行的框架来,沉稳大气,一眼就能看出雏形。
至于内宅最核心的园林部分,进度则慢了些。
刘匠人带着一大票帮手,还在苦苦打磨细节。
少有当甲方经验的林婉婉看着一版版修改后的设计图,已经觉得曙光越来越近了。
刘匠人拿出的设计确实一版比一版精良,亭台楼阁的布局更错落有致,水系的走向更贴合地形,连花木的搭配都考虑到了四季景致。当然,预算也跟着一版比一版高,但好在还在祝明月的承受范围内。
至少林婉婉等人不用像那些 愚蠢的甲方一样,纠结半天后说出 “还是第一版好” 的混账话。
杜若昭透过车窗,看向已经歇工的工地,好奇地问道:“园子还有多久建成?”
她和齐蔓菁往后大概率要跟着林婉婉,从现在住的小院搬到这里来,心里难免有些期待。
林婉婉眼底露出一丝迷茫,如实答道:“不知道诶!”
在她看来,工期稍微延长点不算什么,只要最后能顺利完工、不烂尾,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另一边,谢静徽跟着乳母归家时,暮鼓的声响已经隐隐传来,再过片刻就要彻底敲响。
让她意外的是,家里竟然坐着一位客人,正是下午从四野庄先走一步的谢广运。
谢家虽早已分家,但各房住的地方离得不远,平日里也常有往来。
今日要见客,谢静徽衣着虽朴素,好歹没像从前在四野庄干活那样,弄得满身泥土像个小叫花似的回来。
谢大夫先前和女儿通过气,早晚有这一遭。
康乐堂虽然姓谢,但他们顶多算在里头坐诊的打工人。
谢静徽日后若是嫁人,按规矩出嫁随夫,娘家的纷纷扰扰自然与她无关。
可若是背上盗技窃艺、欺师灭祖的名头,那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绝不能大意。
想到这里,谢静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些许紧张,上前给谢广运和家里的长辈一一见礼,举止从容,礼数周全。
谢广运也没端长辈的架子,先和侄女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她在林婉婉门下学医的日常,待气氛缓和些,才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今日去四野庄看过了,规模确实不小。我听说林娘子还另外买了一片山,叫……”一时想不起名字了。
谢静徽轻声答道:“花果山。”却没有透露具体的位置。
谢广运微微拧眉,追问道:“那片山上,也都种了药材?”
谢静徽点点头,“不光药材,还有花材,牡丹、芍药、菊花都可入药。”而且有成熟的栽种技术。
谢广运摆了摆手,笑着说:“花材的事倒扯远了。”
他的目光落在谢静徽身上,语气认真了些,“花果山种的药草品类,和四野庄差不多吗?”
谢静徽如实答道:“师父和赵大夫这几年主攻的是黄芪和大黄,其他品类算是捎带的。”
谢广运点了点头,今日见的最多的,也是这两样。无论是山上的移栽苗,还是山下的试验田,都以这两样为主。
“其他的都有哪些,你仔细给堂伯说一说。”
谢静徽便将四野庄和花果山目前长势较好、能批量收获的药材品类都报了一遍。
但具体的种植办法,谢静徽坦言她不清楚。
谢广运也不多问,他知道林婉婉对种植技术看得重,谢静徽不说,反倒显得懂事。
谢广运很快就找到了其中的共性,这些大多是在关中地区生长较为普遍的药材,适应性强,打理起来也相对容易。
看来林婉婉等人最初选品时,也是从易存活、易管理的品种入手,稳扎稳打,没有好高骛远。
花材的事,谢广运没放在心上;但药材的事,他却动了心思。
关中地大物博,适合种植的药材品类远不止这些,即便林婉婉撒下大网,依旧有不少漏网之鱼。
谢广运盘算道:“牛膝、苍术、麻黄、芎?……”
这些都是林婉婉目前少有涉及的品类,若是谢家来种,既能和四野庄形成互补,又不会起直接冲突,再合适不过。
但具体选择哪些品种,还要寻几个老成人细细讨论,综合考量土壤、气候、市场需求等因素,才能做最终决定。
没错,谢广运也想学林婉婉种药, 今日在四野庄的所见所闻,让他看到了规模化种药的潜力。
若是能成功,不仅能扩大康乐堂的经营范围,还能掌握稳定的药材来源,比单纯依赖采买或外购靠谱得多。
今日饭桌上,赵大夫提及一件旧事,早前林婉婉就觉采药辛苦且收获不多,提议让乡民种药取利。
那时候赵大夫直接拒绝了,理由很实在,小民家庭抗风险能力太弱,药材种植周期长、变数多,一旦失败,很可能让他们血本无归。对他们而言,种粮食才是最稳妥、最安全的选择。
后来,赵大夫应邀来四野庄,帮林婉婉种药,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她亏得起。
林婉婉有济生堂的产业做支撑,即便药材种植初期投入大、收益慢,甚至偶尔亏损,也不会影响根基。
谢家经营康乐堂多年,家底殷实,同样亏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