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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眉头微蹙,对眼前囚犯这失态癫狂的景象并无意外,只是冷硬地朝身后微微颔首。
两名如同铁塔般壮硕的士兵立刻会意,迈着沉重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冲入了狭窄的牢房。
“放开我!你们这些肮脏的刽子手!亚特背信弃义……”
伦巴第公爵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痛苦的闷哼。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了他枯瘦的臂膀,那力量如此巨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此刻,他就像一片毫无重量的枯叶,被轻易地从那个他蜷缩了数日的角落拖拽了出来,双脚在潮湿的地面上无力地蹬踹,留下凌乱的划痕。
“带走。”科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处置一件堆放在这里的货物。
命令一下,挣扎变得更加激烈。
“放开我!你们这群贱民,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伦巴第公爵完全抛弃了贵族的矜持与体面,身体剧烈地扭动,试图挣脱束缚。他的头疯狂地后仰,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嗬嗬嘶吼。那双曾经执掌权柄的手,此刻指甲在空中胡乱抓挠,甚至在一名士兵冰冷的胸甲上留下了几道浅白的划痕。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放开我——”
他的叫骂声、镣铐刺耳的摩擦声、士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在这幽闭的地牢通道里混合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他不再是一个拥有头衔的大人物,而更像是一头被陷阱捕获、濒临死亡的野兽,正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绝望而屈辱的咆哮。
这幅景象,与地牢外那正午阳光下、为“释放”而聚集的喧嚣人群,形成了无比尖锐,却又无人知晓的讽刺对照。
他就这样在一路不堪的挣扎与叫骂中,被毫不留情地拖拽着,走向那扇透进刺目光芒、未知命运的牢门……
几乎在伦巴第公爵被强行拖出牢房的同时,这座石砌牢笼的每一层、每一个角落都上演着类似的情景——
军官们冷硬的命令声在甬道里此起彼伏地回荡。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地牢深处固有的死寂,一队队士兵遵照指令,挨个打开了那些吱呀作响的牢门……
“出来!快!”
呵斥声短促而有力,不容置疑。
牢房里那些曾经衣着光鲜、举止优雅的米兰宫廷勋贵及其家眷,此刻早已被漫长的囚禁和未知的恐惧磨去了所有傲气。他们蜷缩在阴影里,在士兵闯入的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剧烈颤抖。
没有反抗,只有一片绝望的哀鸣。
男人们脸色惨白,试图维持的最后一丝尊严在士兵粗暴的拉扯下荡然无存,像一袋袋失去骨头的活物从草堆里被拖拽出来。
女人们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压抑的抽泣声在通道里弥漫。每当士兵伸手过来时,那抽泣便会猛地变成失控的尖叫,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压回喉咙,化作无声的颤抖和止不住的泪滴。
孩子们则被这从没见过的阵仗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抓着母亲的裙摆或父亲的衣角,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瑟缩着……
很快,通往地面的陡峭台阶和阴暗的过道便挤满了这些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囚犯。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光芒跳跃不定,间或袭来的阴风让火焰剧烈扭动,将这群跌跌撞撞、推推搡搡的人影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那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更添几分惊悚。
“快走!别磨蹭!”士兵们大声呵斥着,用短矛的尾端或刀鞘不轻不重地推搡着行动迟缓的人。
队伍在压抑的哭声中缓慢向前移动。
男人们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并非因为地牢的阴冷,而是源于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极致恐惧。他们互相张望,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一丝希望,看到的却是同样的茫然与绝望。
通往那扇包铁橡木大门的路,此刻仿佛直通断头台,每一步都踩在他们濒死的心脏上……
在士兵们不容置疑的驱赶和推搡下,这群前米兰宫廷勋贵及其家眷如同惊惶的羊群,被带到了紧挨着那扇厚重橡木大门的一间相对宽敞的公事房内。
与阴暗潮湿的牢房相比,这里虽然依旧弥漫着石头的冷峻气息,但空间开阔了许多,甚至墙壁上还多了几盏油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优待”并未带来任何安慰,反而加深了众人心中的疑惧。
他们挤作一团,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安,相互交换着惊魂未定的眼神,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询问:
“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一个年轻的男子询问着一旁的老者,片刻前脸上的惊恐此刻并未消失。
老者并未答话,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要……处决了吗?就在这里?”
“不像……如果是处决,何必带到这门口……”
“那是要释放我们?”这个猜测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但立刻被更深的怀疑所淹没,“那位北境伯爵,会这么仁慈?”
无人能给出答案,低语声像蚊蚋般在空气中嗡嗡作响,混合着女眷们压抑的啜泣和孩子不安的扭动,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氛围。
就在这时,一阵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伦巴第公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公事房门口。
他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面无血色,嘴唇灰白,曾经梳理整齐的头发如今散乱地粘在额前;华贵的袍子沾满了草屑和污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他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皮囊,被那两名壮硕的士兵一左一右架着,然后毫不留情地向前一推,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公爵大人!”
几声压抑的惊呼骤然响起。
距离较近的几位勋贵下意识地快步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伦巴第公爵从地上搀扶起来。他的身体软绵绵的,依靠着旁人的支撑才勉强站立。
“公爵大人,您怎么样?”
“他们……他们对您做了什么?”
众人围拢过来,低声问候着,声音里带着兔死狐悲的惊惧。有人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对士兵如此对待一位公爵感到屈辱;有人则流露出深切的仇恨,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然而,所有的愤怒与仇恨,在瞥见门口那些手持利刃、面无表情的士兵时,都化作了无声的吞咽。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质问,更遑论站出来反抗。连地位最高的伦巴第公爵尚且被如此对待,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又能好到哪里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公事房中无声地蔓延,浸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那扇近在咫尺、通往外界的大门,此刻仿佛隔着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这时,科林对身旁一个会伦巴第语的士兵说道:“告诉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亚特伯爵正在教堂广场等着他们。从今天起,他们将重获新生。”
士兵深吸一口气,用清晰的伦巴第语将科林的话高声复述出来,“所有人都听着!换上这些干净衣服!亚特伯爵正在教堂广场等候你们。从今日起,你们就将获得自由!”
话音落下的瞬间,公事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勋贵们面面相觑,怀疑自己是否在绝望中产生了幻听。
怀疑是最先涌现也最为普遍的情绪。
几个老成的贵族皱紧了眉头,眼神锐利地在科林和士兵们脸上扫视,试图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戏弄的痕迹。
“这不可能……”一个须发皆白的重臣喃喃低语,“他是想把我们带出去公开处刑!”
他旁边的年轻人下意识地点头,紧绷的身体没有丝毫放松。长期的囚禁和之前的粗暴对待,让他无法轻易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恩典”。
然而,惊喜的火花还是在一些人眼中难以抑制地迸发出来,尤其是在那些较为年轻或者心思相对单纯的家眷。
一位一直紧紧搂着儿子的贵妇,手指猛地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混合着难以置信和难以置信的希望。
几个年轻的贵族子弟互相交换着眼神,尽管努力克制,但微微扬起的嘴角和骤然明亮的眼眸,还是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激动。
“自由……他说自由?”有人用极低的声音重复着,仿佛要将这个陌生的词语重新嚼碎、咽下,确认它的滋味。
在这两极之间,也有极少数人流露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伦巴第公爵被搀扶着站起身来,他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瞥了一眼科林,却又很快垂下,不再有任何情绪。
此刻,他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恐惧还是希望,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般的沉寂。
他身旁两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只是静静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无论是释放还是处决,对他们而言,都是意料之中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