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
厚重的殿门被女官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位身着深紫色绣仙鹤补服、头戴乌纱帽、面容清癯、目光沉稳的老者,手持玉笏,步履稳健而恭敬地踏入栖凤殿内。正是吏部尚书徐大人。
他目不斜视,行至殿中,距离软榻尚有数步之遥,便停下脚步,整理衣冠,随即推金山倒玉柱般,一丝不苟地行下大礼:
“臣,吏部尚书徐谦,参见陛下!参见并肩王!”声音洪亮清晰,带着老臣特有的持重。
圣天女皇端坐于软榻一侧,方才小憩时的娇憨已全然不见,凤眸清澈,帝威隐现。她微微抬手,声音清越而带着惯常的威仪:
“徐爱卿免礼。” 随即对侍立一旁的女官示意,
“赐座。”
“谢陛下隆恩!” 徐尚书再次叩首,这才在女官搬来的紫檀木圆凳上,虚坐了半边,腰背挺直,双手将玉笏恭敬地置于膝上,姿态恭谨而不失大臣风范。
孔衫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徐尚书身上。这位老臣是三朝元老,以持身清正、处事公允闻名,深得女皇信任。他此刻求见,必有要事。孔衫没有寒暄,开门见山,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徐大人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徐尚书闻言,立刻微微欠身,面向孔衫和女皇,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
“启奏陛下,并肩王。老臣此番冒昧觐见,实为蒙古总督一职悬缺之事,迫在眉睫,不敢不报!”
“蒙古总督?”
孔衫与圣天女皇几乎是同时,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被更深沉的思虑所取代。
蒙古行省,位于圣天帝国辽阔疆域的北境!那里地域广袤,水草丰美,民风彪悍,是帝国重要的战马产地和北境屏障。同时,与北方诸多游牧部族接壤,关系错综复杂,时有摩擦。总督之位,不仅需要治理地方、安抚部族,更肩负着镇守帝国北大门、监控北方异动、乃至抵御可能来自更北方的未知威胁(比如深渊可能的渗透路径)的重任!
此职非同小可!自前任蒙古总督因年迈病逝,此位已悬空近三月。吏部一直在遴选考察合适人选,但显然,此事遇到了棘手的困难,否则不至于让这位老成持重的吏部尚书亲自跑到凤栖宫来面陈。
女皇凤眸微凝,沉声问道:
“此职悬缺已久,朕亦知干系重大。吏部可有合适的推举人选?又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徐尚书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和为难之色,他深吸一口气,将玉笏捧得更紧了些:
“回禀陛下,并肩王。人选…吏部确实拟定了几位,皆是资历、能力尚可的封疆大吏。然则…”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蒙古行省,情况特殊!非但需精于民政,更要通晓军务,深谙草原部族习性,能恩威并施,方能镇得住场面,守得住国门!更要紧的是…”*徐尚书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忧虑,
“…据北境军报及我吏部暗察,近期北方数个大部族之间摩擦加剧,甚至有不明势力暗中挑唆的迹象!局势暗流涌动,颇不平静!此时若无一位手腕强硬、威望卓着、且能迅速掌控全局的总督坐镇,恐生大变!”
他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向孔衫和女皇:
“老臣所拟名单上之人,或长于民政却疏于军略,或勇猛有余却失之怀柔,或威望资历稍显不足…实难当此多事之秋的蒙古总督重任!老臣与吏部诸位同僚反复权衡,踌躇难决,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擅专!故特来面圣,恳请陛下与并肩王圣裁!”
徐尚书的话语条理清晰,将蒙古总督职位的重要性、当前的严峻形势以及吏部面临的困境剖析得明明白白。他最后那句“不敢擅专,恳请圣裁”,更是将这份烫手山芋和沉甸甸的责任,恭敬而直接地呈递到了帝国最高决策者的面前。
栖凤殿内,气氛陡然变得凝重。方才的暖阳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女皇秀眉微蹙,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软榻扶手,显然在快速思考着对策。她侧首看向孔衫,眼神中带着征询。
孔衫则依旧沉静,深邃的眸子望向殿顶模拟的星图,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帝国北疆那片辽阔而暗藏汹涌的草原。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片刻后,目光落回徐尚书身上,平静地问道:
“徐大人所言局势暗流涌动…不明势力挑唆…可有更详尽的情报?其背后,是否与…九幽阴地有关?”
孔衫的声音不高,但“九幽阴地”四个字,却让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分。徐尚书身体微微一震,女皇的凤眸也瞬间锐利起来。深渊的阴影,即使在这帝国最核心的宫殿内,也从未真正远离。
孔衫那句关于“九幽阴地”的询问,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块巨石,让栖凤殿内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徐尚书被这直指深渊的猜测惊得身躯微震,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圣天女皇玲儿的凤眸也瞬间眯起,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虚空,直抵帝国北疆的草原深处。
徐尚书连忙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双手捧着玉笏,以极其郑重的语气回应道:
“启禀并肩王!此事,老臣与枢密院、北境镇守府已反复核实探查!”他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目前所有迹象表明,北方部族间的摩擦加剧,以及那暗中挑唆的不明势力,其根源…与九幽阴地并无关联!”
“究其根本,乃是喀尔喀、土默特、卫拉特、察哈尔这四大汗国,近年来实力膨胀,贪心不足,彼此间为争夺草场、水源、商路乃至对周边小部落的控制权,矛盾日益激化!”
“更有甚者,他们对我帝国北境丰饶之地,亦是虎视眈眈,常有小股越境劫掠之事发生。此次风波,便是四大汗国中有人按捺不住野心,又或是彼此倾轧嫁祸,试图搅乱局势,从中渔利!其行径,实属不知天高地厚,贪心不足蛇吞象!”
徐尚书的话语带着老臣的愤懑与忧虑,将矛头清晰地指向了帝国北方的邻居——那四个彪悍而桀骜的游牧汗国。
女皇玲儿闻言,秀眉紧蹙,指尖在软榻扶手上重重一叩,发出清脆的响声,凤眸中寒光闪烁:
“哼!这四大汗国…果真是难以对付的顽疾!先帝在时,便屡屡犯边,虽经多次敲打,却始终野性难驯,如同草原上的饿狼,伺机而动!”
“如今见蒙古总督之位空悬,北境守备难免有所疏漏,便又开始蠢蠢欲动,甚至暗中煽风点火!”她的声音冰冷,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杀伐之气,“蒙古总督一职,关乎北境安宁,帝国屏障!吏部所拟之人,若真如徐爱卿所言,或文弱、或莽撞、或资浅…那确实都不行!此等庸才,岂能震慑群狼,守我边疆?”
女皇的话语斩钉截铁,对吏部名单上的人选给予了彻底的否定,也再次强调了此职的极端重要性。她说完,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期待,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身旁的孔衫。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徐谦,这位三朝老臣,在女皇话音落下后,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并肩王孔衫。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凝重、忧虑,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近乎于“病急乱投医”般的、绝境中看到唯一希望的恳求。他不敢明言,但那目光的指向性,再明显不过了。
孔衫是何等人物?混沌道印在身,洞察人心如观掌纹。女皇那带着探寻与期待的一瞥,徐尚书那充满恳求与希冀的目光,如同两盏明晃晃的灯,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沉香的气息似乎都凝固了。
孔衫原本平静无波的面容,眉头极其细微地向上挑了一下。他缓缓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目光在女皇玲儿和吏部尚书徐谦脸上来回扫视了一圈。
随即,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那是一种混合了错愕、了然、无奈和一丝啼笑皆非的复杂神色。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膝盖,身体微微后靠,用一种慢悠悠的、带着点调侃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打破了沉默:
“等等…”
“你们两位…这眼神…”*
“…该不会是盘算着,让本王去当这个蒙古总督吧?”
此言一出,如同在寂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更大的石子!
圣天女皇玲儿的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霞,方才那威严的女皇气势荡然无存,眼神有些飘忽,带着点被戳穿心思的羞赧,下意识地避开了孔衫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云纹。
吏部尚书徐谦更是老脸一红,差点从圆凳上滑下来!他慌忙稳住身形,捧着玉笏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额头的汗珠更密了。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否认,想说“老臣不敢”,但看着孔衫那了然的眼神和女皇的反应,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尴尬的咳嗽,深深低下头去,不敢与孔衫对视。
栖凤殿内,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微妙。方才的凝重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一丝荒诞取代。让刚刚镇压了深渊主宰、执掌混沌道印、与女皇并肩的无上存在,去当一个…地方总督?这想法本身就足够惊世骇俗!
孔衫看着眼前一个羞赧低头、一个尴尬冒汗的君臣二人,嘴角那抹古怪的弧度却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目光深邃地看向徐尚书,又瞥了一眼还在装鸵鸟的女皇,慢条斯理地问道: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想的?让本王去北境…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