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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阅书 >  阆山梦 >   华棣悲托孤

封五看到他们,忙飞奔过来,先向云未杳点了点头,又向湛若水道:“相公终于回来了,大家等你好半天了。”

湛若水奇道:“发生甚么事了?”

封五拉着湛若水左右张望着,口中低声道:“且回府再说。”

湛若水会意,急忙进了府,见厅上除却繁花老人、鬼道士、秦用、弘安外,竟还有谢棠、楚伯璋、刘余弟诸人,府中仆妇皆被差遣开去。

湛若水见得这等阵仗,便知事情非同小可。众人重又坐定,湛若水道:“诸位夤夜相聚,可是有事相商?”

谢棠沉声道:“我们得了消息,说华棣华大人,已被问罪下狱,即日便要被押解进京了!”

湛若水与云未杳皆惊道:“是何缘故?以何罪名?”

楚伯璋道:“罪名说是抗敌不力,叛反朝廷。”

“抗敌不力,叛反朝廷?哈!”湛若水一时悲愤莫名,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当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云未杳看湛若水言辞激动,便知他是因着华棣想起了自己父亲。当年,他的父亲上官隽正是因着朝廷着意诬陷而举族遭罹横祸,当下便命三娘为他去端茶水。

湛若水恨声道:“江南若无华棣,只怕早就生了动乱。他这二十余年殚精竭虑,让江南重回安稳富庶,却落个‘抗敌不力,叛反朝廷’的下场。罗织此等罪名,这朝廷,真是驾轻就熟啊!”

湛若水深知朝廷不会轻易放过华棣,只是此前繁花老人谋反之罪皆被赦免,心底到底存了些侥幸,想着朝廷多少会念及华棣抗击苏皓之功而网开一面,不想依然难逃一劫,罪名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湛若水本自愤慨,看到云未杳眼中有关切之色,便也慢慢平抚了心绪,渐渐镇定下来,默默地思忖着。

楚伯璋叹道:“正如盟主所言,江南若无华棣,只怕早就乱了。在扬州之时,义军虽与华大人对峙,且伤亡不小,只华大人风骨,我辈敬佩之至!”

“咱们义军跟他打过交道,是个好官!”谢棠道:“听说,在弹劾华大人的大臣中,凌若虚最甚,他专从华大人诗文中搜罗所谓的证据,竟还定了个‘谩骂朝廷,谤毁圣明,专颂弘贼功绩’的罪名。”

湛若水点头道:“华大人本是士林领袖,在江南之时也多与士人往来,酬唱诗文不少,凌若虚若要挑刺,很是容易。”

谢棠骂道:“凌若虚这个小人,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皮的男盗女娼,老子早看他不惯了!若有朝一日落到老子手里,老子非要他好看!”

此话一出,众人亦皆嚷骂着。

孟飞向湛若水道:“爷,我老孟也看他不惯。乍看一身的正派,却老是斜着眼瞅人,骄傲得不得了。就不是个好人面相,我看就是个假道学。”

鬼道士是不识得凌若虚的,却早听过他的大名,深知弹劾弘逢龙时颇有几分孤勇,本是有几分敬佩的,听了谢棠几人的话,原本有几分不大以为然。只现下听得孟飞斥为“假道学”,湛若水却道了声“很是”,他便深信不疑了,骂道:“虚伪!”也跟着“呸”了一声。

刘余弟一直默默坐着,见得众人道:“我们今夜来见盟主,便是要一个主意,这华大人,救还是不救?若是救,当如何救?”

群雄便皆安静下来,只望着湛若水。

湛若水缓缓端起茶杯,以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在上面的茶叶,复慢慢放下杯子,敛着眸,清清楚楚吐出一个字来:“救!”

此话一出,众人便如吃了定心丸般。楚伯璋起身道:“既如此,我们不如即刻出发!算日程,华大人还有三四日便要进京,再拖延不得。路上动手好过京城,若进了京,便不大好办了!”

湛若水便点了点头,群雄嚷嚷着便要出门,半天没有出声的云未杳道了声:“且慢!”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印入众人耳中。他们皆知云未杳是湛若水未婚的妻子,且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医秋主,极是敬重,当即便又静了下来。

湛若水也自看着云未杳。云未杳笑了笑,眼神略往四周瞟了瞟,厅上只有群雄,并无闲杂人等。

湛若水却也会意,笑道:“还是妹妹心细。”

“众位今夜前来,动静太大,只怕诸位前脚才一出门,后脚便有人往宫中通风报信了!”

云未杳的声音不大,却足教厅上每一个人听到,直说得谢棠、楚伯璋诸人皆垂下了头。他们急着救华棣,便少了许多考虑。

鬼道士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云未杳笑道:“救华大人之事虽急,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湛若水笑着点头,徐徐道:“只如今这许动静,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云未杳与他相视而笑,道:“不错!”

湛若水见群雄面面相觑,便围拢众人,耳语几句,众人皆有恍然之色。

很快,谢棠、楚伯璋、孟飞、封五诸人簇拥着湛若水出了门,云未杳并繁花老人等各自回房休息,大厅上顿时冷清下来。

待众人散去后,一个仆役探头探脑进了大厅,四下看了看,便摸去了角门,偷偷开了门,融在深深夜色中。他不知道的是,身后还跟了一人,那人便是封五。

封五走后不多时,两道黑影悄悄翻进了院墙,其中一人摸去了云未杳的房间。

天色未明,云未杳便听得外面一阵喧哗,立时便醒了。

三娘在院中骂道:“大清早的作死呢,吵醒了姑娘,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当即又打发了人去探问情形,不多时那人便回来禀道:“有人来找相公要妹妹,前面有人跟他说了相公宿醉未醒,他偏不信,非要见到相公不可。”

云未杳在房中侧耳倾听数语,心中便自了然,只笑着拥衾而坐,也不急着起床。

便在此时,三娘推门而进,低声笑向她道:“姑娘算得不错,果然来了。只咱们都没料到,来的是苏皓,还带了王元长和一个叫甚么吴炎继的。”

说罢便又扶她起床梳洗,云未杳突道:“取夭桃给我簪上。”

三娘道:“八蕊的么?”

云未杳笑道:“余音谷那支。”

三娘略愣了愣,却也甚么也没说,径取真夭桃与她簪在髻上。云未杳梳洗停当,又慢慢用过了早饭,方不疾不徐地向前厅而去。

原来那苏皓自得了苏灵儿投海的消息,又听得最后与她呆在一起的是湛若水,便径来寻他出气。无奈下人称说湛若水宿醉未醒不能见客,他此时正在前厅闹得不可开交。

苏皓早等得不耐烦,却见云未杳徐徐自后面步出,并不见湛若水,本极不悦,便要借机发作,只见了她发中的夭桃,立时虽微有错愕之色,很快倒也恢复如常,只气冲冲嚷道:“叫上官清出来,老子要见他!”

鬼道士、秦用等皆在厅上,一径劝着苏皓。繁花老人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权当未见。

众人见云未杳出来,便让出条道来。

三娘扶云未杳在上首坐定,云未杳也不理他,只接了下人的茶,轻啜口润了润喉,方阖杯慢慢道:“此乃太子殿下赐与湛若水的府邸,没有甚么上官清。苏将军要找上官清,只怕找错了地方!”

苏皓那双像极了苏灵儿的漂亮的眼睛眯了眯,傲然道:“你是谁?”

云未杳暗暗打量了苏皓,当下便笑道:“我叫云未杳。”

苏皓亦打量着云未杳,心中早所有猜测,听了这个名字,自是印证了心中所想。

苏皓脸色有些阴沉。当初扬州爆发瘟疫时,他只道胜券在握,便静待时机以攻城,哪想城中瘟疫早就平复,不过秘而不宣罢了,只等他自投罗网。

他疏于防备,吃了好大的亏,不得已而归降。他后来才知道,解扬州瘟疫之困的,便是江湖中人称“秋主”的神医,也是湛若水未过门的妻子云未杳。

他与云未杳素来未曾谋面,如今初次相见,竟有些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好在他心底虽气恨,却也清楚如今已归顺了朝廷,轻易是不能翻脸的,多少气也只能忍下。

又看了看云未杳,苏皓暗自嗤道:我只道能得上官清珍视之人,必是姿容与灵儿不相上下的绝代佳人,这女人至多称得清秀而已。上官清的眼光,还和从前一样地差。

他看了云未杳几眼,便挪开目光。毕竟那眸底清寒,慑人心魄,教人不敢直视。

云未杳看苏皓脸色变了又变,久不说话,不知他心底打着怎样的主意,笑道:“一大早的,苏将军便登门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她微微侧着头,明晃晃的夭桃愈发地刺人眼目了。

一句话提醒了苏皓,他记起来时打算,眸光又淡淡扫过云未杳发上夭桃,板着脸道:“听说灵儿投海前,是与上官……哼,是与湛若水在一处的。我来问问他,我妹妹好端端的,怎会跳海自尽?”

苏皓说罢一拳砸在桌子上,胸口起伏难平。

云未杳道:“看情形,苏将军是兴师问罪来了。”

苏皓冷哼一声,道:“不错,我就是兴师问罪而来!我要问问湛若水,为何逼得我妹妹投海自尽?”

云未杳笑了,徐徐道:“令妹乃世之奇女子,素来只有她逼得人走投无路,何来有人逼得她投海自尽?苏将军未曾听过湛郎辩驳,便定他逼迫之罪,湛郎当不起。我只有原物奉还,还请苏将军自个儿收好!”

她一翻言语不软不硬,却又夹枪带棒,“原物奉还”四字便如一记耳光打在苏皓脸上。偏偏苏皓再是恼羞成怒,却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只恨恨地看着云未杳。

三娘侍在一旁,听了只抿着唇乐。繁花老人将茶杯一盖,叹道:“好茶!”

云未杳又啜了口茶,方慢悠悠道:“听说,苏将军胸口上还有一道疤呢,不知从何而来?”复又抬眼微微一瞟,似笑非笑道:“莫非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苏皓上门本是兴师问罪来的,不想没见着湛若水,却被云未杳好一顿挖苦。无奈她又有理有据得很,毕竟那道疤正是当年苏灵儿逼迫所致。

苏皓有心反唇相讥,只张了张口,却还是作罢,心底恨意愈发地重了。

王元长曾与云未杳打过些交道,很是佩服她的本事,当下见得苏皓了奚落,也并不多话。只那吴炎继怪笑数声道:道:“苏姑娘已经去了,自然你们说甚么便是甚么!”

云未杳点头道:“不错,苏姑娘已经去了,自然也是你们说甚么便是甚么!”

吴炎继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皓怒目而视,未及开口,王元长道:“云姑娘,皓兄失了妹妹,心头本自不好过。他今番来并不是兴师问罪,不过是想问问上官清,灵儿去时的情形。”

云未杳笑了笑,但向王元长凝眸而视,并不说话。

王元长被看得不好意思,讪讪道:“是想问问湛若水。”

云未杳看王元长心气平顺,言语轻和,便也好言好语道:“实在不好意思,昨夜陛下宴请群臣,他一时多吃了些酒,如今宿醉未醒,还在屋里躺着呢。诸位昨夜大约也是入了宫的,应是比我还清楚的。若苏将军果真要问令妹情形,不妨晚些时候来。”

“放屁!”吴炎继跳起来道:“甚么宿醉未醒,老子昨晚也在宫中,眼睁睁见着罢宴时上官清还好端端的!你把老子当三岁小儿哄呢!说不得……”

吴炎继阴恻恻道:“说不得,是去干了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罢!”

三娘与秦用听吴炎继出言不逊,脸色立时便不好看了,待要反唇相讥,只被云未杳拦下了。

云未杳冷冷看了吴炎继一眼,便不肯开口说话了。

吴炎继得意道:“老子说得不错罢,你无话可说了!”

云未杳依旧不理他。

苏皓见得有些僵了,忙向王元长递了眼色。王元长便又道:“云姑娘,我昨夜也在宫中,也亲眼见得罢宴时他好端端的,不是酒醉的人。若他在府中,便请他出来跟我们说句话。若他不在府中,也请姑娘给个准话。”

云未杳但向三娘等笑道:“这是人话了,我是听得懂的。”

三娘听出言外之意,笑道:“很是,咱们到底是人。”

鬼道士与秦用便笑道:“咱们可都是人,只听得懂人话的。”

王元长先是不解其意,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过了,面色有些尴尬。

云未杳又笑向他道:“你与我说人话,我自然也会好好与你说话。不是人话的,我听不明白,自也不会回的。”

吴炎继这才听出云未杳骂他不是人,当即尖声骂道:“老子是来见上官清的,你算个甚么东西!”

云未杳本不欲与他说话,却听身侧一个声音道:“她不是甚么东西,她是这个府上的主人!”说话之人自是湛若水了,他身后跟着孟飞与封五。

云未杳笑向他道:“醒了?”

湛若水笑道:“这许大动静,不想醒也难!”说罢又一一与苏皓、王元长见了礼,只不理吴炎继。

吴炎继本上蹿下跳,只见着湛若水面色沉沉,不怒自威,并不敢十分造次。

苏皓面色又难看了些,便要开口相询,湛若水止道:“你的来意,我皆已知晓。”说罢取出苏灵儿的鹅黄披帛交与他。

苏皓见得亲妹子旧物,辟手便夺了过去,怔怔看了半晌,蓦地捂脸号泣道:“我的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受了一辈子的苦,如今就这么去了,你让哥哥如何心安呀!妹妹,你放心,哥哥一定要为你报仇雪恨,绝不让害你之人逍遥自在!”

苏皓哭得凄厉,王元长看得心酸,直是哀声叹气。

吴炎继便陪着拭泪,口中道:“苏姑娘,你竟就这般去了!可怜苏将军还说要接你团聚,你竟就这般去了!害你的人不得好死!”

湛若水与云未杳等皆木然看着。

苏皓哭着哭着,又怒向湛若水道:“灵儿为何猝然投海,你究竟对她做了甚么?”

湛若水没有说话。

苏皓只道湛若水无话可说,更觉有些理直气壮了,冲上前去揪住他衣领,握起拳头便要揍人,吓得王元长等忙将他拉离开去。只那吴炎继一边拭泪一边透着手指缝隙看这厢动静。

苏皓犹不肯罢休,指着湛若水骂道:“灵儿原来是对你不好,却皆是爱慕你的缘故,你却移情别恋,辜负她一番心意!如今你有了新欢,更恨不得她死,你好落得个眼前干净!”

湛若水听了苏皓的话,只无奈地看了看云未杳。

云未杳冷冷瞅着苏皓,蓦地道:“苏将军很想知道,令妹临去前说了怎样的话么?”

湛若水后来曾与她细说过苏灵儿去时情形,当然除去让他娶她一事,是以大致云未杳是清楚的。

苏皓拭泪哀声道:“不错,她说了怎样的话?”

云未杳便看了看湛若水,湛若水叹了口气,道:“灵儿说,她今生最恨的,是她的这个姓,她的家族!她还说,他们,活该!”

此话一出,苏皓脸上立时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他看了看王元长,王元长只别过脸去,又看了看吴炎继。吴炎继立时会意,抹了把脸,冷笑道:“你胡说,苏姑娘与将军兄妹情深,怎会说这样的话!”

苏皓便也有了主意,厉声道:“灵儿已经去了,你怎样说都可以!”

湛若水直直看着苏皓的眼睛,道:“皓兄,伤灵儿最深的,你不比我清楚么?”

苏皓怔了怔。他记起当年灵儿沦落风尘时,他曾去找过她。那时,苏灵儿满心欢喜地以为他会救她出风尘,他却要她用自己的身子侍奉权贵,以为苏家复仇铺路。

他还记得灵儿当时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这许多年了,苏灵儿有多恨他,他不是不知道。

苏皓心中并不坦荡,却哪肯轻易承认,口中兀自叫骂着着。吴炎继亦陪骂助阵。

骂了半晌,苏皓蓦地住了口。他看了看四周,众人竟皆面色平静,只他一人盛怒。

眼前湛若水与云未杳并肩而立,那眼中的意味,有怜悯,也有了然。

苏皓打了个激棱,意识到自己好似小丑一般,脸上陡然一烫。因着他在盛怒之下,面色早就通红,现下脸红倒也不显。

他回过神来,恨向湛若水道:“你胡说!你胡说!”

湛若水依旧无动于衷。苏皓无计可施,一径吼着,一径向外而去,竟有些狼狈。

吴炎继见得苏皓离去,并不敢多留,忙跟了上去。王元长深知苏皓兄妹恩怨,也知苏灵儿过往,只好向湛若水道:“打扰了!”说罢便也随之而去。

待苏皓去后,鬼道士笑嘻嘻向云未杳道:“秋主丫头,看你往日里话不多,不想骂人竟十分地高明!”说罢又竖起拇指道:“骂得痛快!对付这等人,就须如此!”

湛若水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鬼道士缩了缩头,赶紧溜了。一时众人皆自退了,厅上只留了湛若水与云未杳。湛若水叹了口气,扶着云未杳向后院慢慢走去。

四下无人时,湛若水轻轻笑道:“昨夜好在妹妹心细,不然今天可不好收拾。”

云未杳叹道:“我早知今日必有人来,却不想是苏皓。”

湛若水冷笑道:“若是旁人,便才怪了。”见云未杳有微愕之色,便又笑道:“妹妹也不想想,是谁将华大人的消息透与楚伯璋的?”

云未杳心中一凛,道:“竟是苏皓?”

湛若水便点了点头。

云未杳叹了口气,心中又想到一事,道:“我早前便隐约觉得,那苏皓对于夭桃,似乎太过郑重。”

她取下夭桃,细细看着,又道:“当年,他为了阻你去碣石取夭桃,竟不惜以自家性命相胁,是以今日便命三娘为我簪上它,果然,他很是有些在意,将这夭桃看了又看。”

湛若水接过夭桃,复又与她簪在鬓发间,左右看了看,方才笑道:“妹妹簪上很好看,以后要常戴才是。”

云未杳瞪了他一眼道:“与你说正经的,你偏不正经。”

湛若水只是嘻嘻地笑着,云未杳只好又道:“以后,你少与他往来。”

湛若水笑道:“妹妹何以有此一说?”

云未杳叹了口气道:“他为了不让你去取夭桃,竟不惜自杀相逼。若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惜,又如何顾惜别人?能自杀之人,便能杀人,你离他远一点。”

湛若水听闻此言,又记起昨夜探视弘逢龙时,他说的那些话,竟与云未杳暗合,遂笑道:“我心里有数,妹妹放心。”

云未杳看他并未放在心上,便自有些恼怒。蓦地,她又记起弘逢龙临死之前说的话,登时立在当场,只怔怔愣愣地看着湛若水。

湛若水被她看得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奇道:“妹妹怎么了?”

云未杳一把攥住湛若水衣袖,又四下看了,见左右无人,只低声急切道:“弘世伯说,你如今是要借苏皓的手段势力,复你晋宁一族之仇?”

她昨夜在天牢听湛若水细说绸缪,便是借弘逢龙之手推翻皇室,以报晋宁之仇。如今弘逢龙兵败,他唯一能借的,只有苏皓了。

湛若水看她面色都变了,径自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弘逢龙想多了,妹妹也想多了。”

云未杳只当他是宽慰于她,又道:“弘世伯说,苏皓成不了大事,你只会反受其累。”

湛若水便又笑了,云未杳看他依旧不以为意,急道:“便是能成,那苏皓却是头狼,是头恶狼,他是能杀人的。与他为伍,只怕你连骨头渣都不剩!”

又道:“湛郎,救了华大人,不要与天家争了。咱们……咱们回阆山罢!”

湛若水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有着淡淡的无奈之色,却笑着掩饰道:“华大人那里,孟飞与封五很快便会出发。他俩打前阵,我今晚便去。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不想谢棠他们牵涉进来,这些事,不要再与他们说起。”

云未杳哪还有心听他细说绸缪,只暗自思忖脱身之策。

湛若水心底清楚,遂笑道:“妹妹放心,大局已定,我再不会与天家争!”

云未杳只冷冷瞅着他,湛若水苦笑道:“有的事,我虽不曾与妹妹细说过,却是从未说过一句假话的。”

云未杳偏头看了他半晌,便也笑了,但道:“不错,你城府虽深,倒果真不曾与我说过谎话。罢了,左右你有你的打算,我也不问了。”

她便笑眯眯地走了,才走了两步,却见湛若水还立在身后,奇道:“你怎么了?”

湛若水气哼哼的没有说话。

云未杳眼珠一转,便知是“城府虽深”四字教他心底不痛快了,便只得又回去牵他的手,笑道:“是我失言,你不要往心里去。”

湛若水这才不情不愿地跟她走着,走着走着,又道:“妹妹光风霁月,心底到底是看不起我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的!”

云未杳便知昨夜撞破他与弘逢龙那席话,教他心底有了芥蒂,当下也收起笑,一本正经道:“究竟是我看不起,还是你自己个儿心中过不去?”

湛若水怔了怔,便慢慢低下了头。

云未杳叹道:“咱们身在局中了,岂能事事光明磊落?便是光明磊落,也须得看是怎样的人。若是曾阿叔、赵大伯、柳嫂子他们,咱们自然如此,若是苏皓、弄月竹那样的人,你坦诚相对,不是自寻死路么?若你光明磊落,我只是道是你蠢!”

自入京以来,湛若水直是机关算尽。若只他一人,他自然无所顾忌,却因着云未杳素来坦荡,是以生怕被她看透后而轻视自己。

虽说昨夜她当着弘逢龙的面说“湛郎大节无亏”,他心底终究还是忐忑。如今听云未杳这般说了,方才真正放下心来。

云未杳又道:“再且说了,他们惯用阴谋诡计对付人,就不许咱们阴谋诡计对付回去?你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这等瞻前顾后,可是大大地不妙!”

一句“瞻前顾后”顿时提醒了湛若水,他凛然道:“不错,此时唯有一往无前,否则你我无葬身之地。妹妹放心,我再不会多想了!”

云未杳便自笑了,湛若水亦笑道:“多谢妹妹。”

云未杳叹道:“谢我做甚么,昨夜弘世伯说我是‘痴儿’,想来果真如此罢!”

湛若水深深看着云未杳,云未杳亦含笑相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湛若水才回过神来,又想了想,道:“弘逢龙是钦命要犯,如今先自身死,宫中只怕不得安宁。我已暗让人去打点了,只要弄月竹不蠢,便不致牵连到咱们身上。”

云未杳便又点了点头,湛若水便又道:“你放心,鬼道士会处置好他的身后事的。”

云未杳叹道:“费心了。”

孟飞与封五出了门,说是去为云未杳寻几味难得的药材,府中众人皆未起疑。午后,湛若水也被宣入禁中陪东宫说了许久的话,许久才回府中。一切如常。

一直到了夜中,湛若水才悄悄出了府,没有惊动一个人。

他顺着封五做的标记南下,才走一日便在一个叫卢家镇的地方与他二人会合。湛若水看他二人面有怒气,便道:“华大人可还好!”

封五只道:“今天日落,押华大人的官差会来此地,我们在此候着可好?”

孟飞看封五不肯说,只好道:“爷有所不知,老封脚力快,先自去探看了华大人,那几个官差很是可恶。”

湛若水抿紧了唇,想了想道:“我们在此歇下,夜中行事!”

押解华棣的官差果然歇在了卢家镇。湛若水等守株待兔,待看守的官差皆睡了,方去找华棣。

湛若水点了官差睡穴,只华棣睡中警觉,听得动静,便自醒来。

湛若水耳力敏锐,也知华棣醒着,刚要开口,却听他冷冷道:“来者何人?”

湛若水轻声道:“华大人,是我。”

华棣听得是湛若水的声音,直是惊喜交集,忙起身道:“怎生是你?”

湛若水赶紧捂住华棣的嘴,听了半晌动静方道:“我是为救大人而来。”

华棣心下感动,却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不必了,你走罢!”

湛若水怔了怔,华棣道:“你还看不明白?皇帝与东宫并不糊涂,他们要的,是三贵覆灭。唯有我、弘大人、凤卿身死,三贵方才灭得干净,此与三十多年前你四族之事并无二致。老师尚且如此下场,我莫不能逃脱?”

湛若水攥紧了拳头,紧抿着唇不说话。他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当年临刑时的血光,那无可发泄的愤恨又在心中积聚。

湛若水想了想,劝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华棣叹道:“皇帝一意置我于死地,我若逃了,他必震怒,到时只会牵连更多无辜,那便不是我的本意。”

说罢又叹道:“朝廷给我定的,原是莫须有之名,若逃了,便愈发坐实了。想我华棣一世清白坦荡,怎能蒙此污名苟活于世?”

湛若水想也不想道:“江南之事,还需大人主持。”

华棣哑然失笑道:“你一个聪明人,也说糊涂话。我华棣再是劳苦功高,只这世间上,依旧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的。”

他复深深叹口气道:“便照你的话说,皇帝赦了我的罪,依然放我总管江南,我却已再无二三十年心力去做那样一件事了。”

说罢,华棣又看着湛若水道:“弘相何等聪明,便是不懂抽身,故而今日亡败,你莫要步他后尘。未杳是个好姑娘,你带她走,走得越早越好,越远越好,再晚只怕来不及了。”

湛若水见华棣身陷囹圄,却还在担忧他,心中越发难受,又听他说“不懂抽身”,差点便要脱口而出:大人既明了此事,何以不早早抽身?

只是他没有说出口。华棣看湛若水久久不语,笑道:“早些回去罢,不必管我!”

湛若水不肯离开,慢慢道:“大人不畏生死,欲求仁得仁,只有些话,我还是得说。”

华棣“哦”了一声,湛若水便道:“世间人大抵可以分个三六九等,大人应是第一流的人物。只这第一流的人物,或许还可分为两层境界。”

华棣没有说话。湛若水又道:“第一层,是由生而死,当是勘破了生死关,如屈夫子那纵身一跃,竟不知鼓舞了多少古往今来的仁人志士。第二层,是由死而生,这当是勘破生死关后的超然,史迁便是。”

华棣点头笑了,道:“很是。”

湛若水又道:“依不才揣测,屈夫子之死,或有成仁之慨然,又或是殉道之无畏,只怕就中还有以死去寻解脱的缘故。无奈,死并不是解脱!是以我更佩服史迁。”

华棣轻叹口气,又听湛若水道:“彼时他名节既损,大质缺残,而身陷囹圄,背处黑暗,已是生不如死。他含垢忍辱,受尽世人耻笑,却终究不曾寻死,而是着下煌煌《史记》,终成一家之言,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是以他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大人今时无畏生死,只不知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

他定定看了华棣半晌,方道:“大人,活着终是比死了的好!”

华棣目光柔和地看着湛若水,笑了笑道:“你的心意,我尽知了。无奈世间许多事,竟是半点不由人的。”他叹了口气道:“若我不死,会死更多的人。”

“大人!”湛若水痛心道:“大人经营江南,佑护百姓,我又怎能见大人遭罹横祸,蒙此奇冤?”

湛若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华棣,似乎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父亲。

他顿了顿,平复下心绪,慢慢道:“大人心怀天下,我极为敬佩,只请大人在天下之外,想一想身边的人:大人的高堂,大人的妻子,还有……大人的儿女。大人自有天下,无奈大人却是他们的天,只请为他们略想一想。大人,这天下,不值得!”

华棣听了,怔怔出了许久的神方才笑道:“我的高堂,早已过世,至于妻子,业已归家,再不是我华氏妇。家中奴仆,尽皆遣散……”

华棣摇头叹笑,又道:“你说得很是,我好歹须得为后人着想。我原本一生无子,只有三个女儿,皆已出嫁,并非三贵眷属。此番获罪,她们倒不至受牵连。只有个小妾为我生了个儿子,如今尚在襁褓之中。这当真是上天垂怜了,为我留下一息血脉。我如今的情形,已无力抚养他长大成人,若你还念我当年之情,为我将他抚养成人可好?”

湛若水垂下头去,他深知是劝不动华棣了,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华棣便交待了那孩子的隐藏之处,又道:“坡公《洗儿诗》云:人皆养子盼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念罢又径自笑了,只道:“公卿是不必了,今后切莫让他再入仕途。我不盼他大富大贵,无灾无难便好。”

湛若水心中酸苦,泪意上涌,只强忍点头。

华棣又道:“我为他取名华愚,待他弱冠之后,取字‘无用’便好。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愚儿的今后,便拜托你了。”

湛若水看着眼前华棣,思绪飘向了三十多年前:当年,父亲也是这般嘱托华棣的么?

原来做父母的,并不愿子女复仇,而只是希望他们一世平平安安。

他鼻中发酸,当即便道:“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教人伤到愚儿一根毫毛。大人放心,愚儿必会无灾无难,一世无忧的!”

华棣微微笑着,夜色中虽看不清楚形容,那双眸子却泛着柔和的光,道:“不必粉身碎骨,你们安好,愚儿方才好。此地不宜久留,你去罢!”

湛若水无奈,只得郑重向华棣拜了,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华棣一直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许久了,方才轻声道:“谁肯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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