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润这个名字,魏是用的他母后的姓氏,润乃他的乳名。
如今这天下乃是谢氏的天下,他被他的父皇取名一个‘弃’字。
魏润想到这个‘弃’,藏在袖子中的手忍不住紧紧攥着,他恨这个字。
十二岁之前,他以为他是集万千宠爱、集他父皇所有期盼的那一个孩子。
十二岁之后,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父皇给营造的幻境。
他虽为太子,但却不是当今,也就是他父皇心中真正的太子,立他为太子不过是在给他心爱之人的儿子铺路,他是当今立给所有皇子夺天下的那个靶子。
魏润的母后乃是前镇北将军府的嫡女,他母后的外家又是本朝排的上号的皇商,两两结合,也算是有兵有钱。
而当初不被先皇所喜欢、外家无权无势、没有大才的他父皇在夺天下时,两家都给了极大的助力。
可就在七年前,他的父皇问罪前镇北将军府,罪名为意图谋反,同时受牵连的还有他母亲的外家。
两家三百六十八口人,通通流放北疆,一路上死伤无数。
谁都以为,他母后的皇后也将被废,他这个太子也会被废,哪想到他父皇偏偏保下来了。
因此事,谁人不说他的父皇深爱他母后,还疼爱他这个太子。
那时候的他单纯以为,他外祖父一家是真的意图谋反,他的父皇爱着他和他母后,才没有牵连他俩。
直到他偶然发现,曾外祖父一家的产业全都落入了五皇兄未婚妻的外家一旁枝手中,外祖的兵权落入了五皇兄武师傅的兄长手中。
五皇兄无论在宫中还是在朝中并不受重视,他的生母不过宫女出身,直到生了他才被提为嫔,母子二人在宫中都是默默无闻的存在。
可不论怎么看,五皇兄都是那个最大受益人。
还有这些年后宫和朝政的争斗,也偏偏都绕开了这母子二人。
他也从不信这世间有这么巧合的事儿,直到他抽丝剥茧,暗中调查,又从他母后那儿旁敲侧击,他才发觉,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竟是他父皇...
怪不得,父皇明面上对母后这么好,母后却和他有嫌隙。
也怪不得,他父皇这么‘爱’他这个太子,除开常赏赐一些金银珠宝,却没有给过他任何真正的帮扶,反而暗中不断砍掉他的左膀右臂,偏他还傻傻的认为,这一切都是对他的历练考验。
更甚之,他还发现他的父皇很喜欢看他和其他皇兄皇弟们相斗,原不是磨练他,而是让五皇兄在背后坐收一切渔利。
常常借他的手收拾其他皇子们,无一例外,那些皇子的外家都或是有实权的,或是大世家,或是当初帮扶他坐上皇位的。
之前的魏润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他的父皇会如此,直到他看了宋沛年的话本子,他才懂得,他父皇一是‘恋爱脑’,二是心理扭曲变态。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他心爱之人和他俩的儿子,就这么对他和他的母后。
既然他这么想要他这个从小聪慧被人称赞的正宫太子当靶子,他偏偏就不遂了他的愿。
于是,慢慢的,他这个太子逐渐不学无术,越发愚笨,喜爱玩乐,招猫逗狗,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堪大任,其他皇子的注意力也不再放在他的身上。
也就在这时,在他的暗中操作中,五皇兄逐渐崭露头角,进入其他皇子的视野中,被迫加入争斗,他的父皇怕被人察觉,也不敢暗中偏袒五皇兄了。
这些年,他慢慢在暗,借着母后给他的外祖父一家留下的暗中势力,偷偷发展。
魏润想到这,逐渐放松下来,看着手旁被宋沛年签过名的话本子,其实他最喜欢的是另外一篇,父母偏心,导致孩子相斗,最后孽力回馈到父母身上。
他很期待那一天。
随即魏润又问周妄,“将我逃学偷溜出来玩乐,还迷恋上话本子的消息私下散布出去了吗?”
周妄正在吃糕点,听到魏润的问话,咽下口中的糕点,连连点头,“一早就安排好了。”
魏润微微点头,又陷入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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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宋沛年刚写完功课,又被宋父拉了过去,宋父的书桌前,还有一大叠被拆开的信纸。
宋父很是恼怒,“我本意打算给读者回信的,哪想到我连拆了几十封信,封封都是骂我俩的,骂我俩就算了,还骂起了咱宋家的祖宗!不就是几个故事吗,活像是挖了他们的祖坟一样不可饶恕,动不动就是有违纲常伦理,我看是撕破了他们的假面!”
“俗话说,最是无情读书人,十个文人,九个都是负心汉!在这儿装的二五八万的,什么玩意儿啊,不想着约束自身,反而是...”
宋沛年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爹,别将你自己骂进去了。”
宋父白了宋沛年一眼,愤声道,“我又不是说所有人,十个我说九个而已!难道你觉得我是负心汉!”
眼见唾沫喷过来了,宋沛年默默后退两步,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的。”
又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宋父这个第二作者,也是真情实感带入了,被读者的差评气得都快要跳脚了。
就连上午宋沛年安慰的‘银子大法’都没有用了,还是生气。
宋沛年真的怕宋父气出一个好歹,于是又道,“爹,不就是差评吗?这更加证明了我们故事的火爆程度。还有你想要的好评,今儿个还亲自上门了呢!”
宋父想到魏润的‘马屁’,这才顺气了不少。
宋沛年这边又开始帮着宋父收拾信件了,随意拿起一封,扫了一眼。
嗯?不对劲,再看一眼。
宋沛年看完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他就算了,竟然敢咒他!咒的还是他一辈子都发不了财!
这还没完,竟然还咒他当孤儿。
单纯的交流,都上升至人身攻击了,
这能忍!?
宋沛年立马就想拿笔回骂过去,但一看信纸上没有署名和地址,都不知道回给谁。
更加生气了。
于是,宋沛年转身回了他那屋。
宋父见宋沛年难得失态,一副气冲冲的模样,连连跟上,拍打他的房门,“大郎,不要冲动啊!想想银子!想想爹娘啊!大郎啊!”
宋沛年打开了窗,伸出了一个脑袋,“爹,没事儿,我打算自个儿写几篇故事。”
宋父见宋沛年已经一脸平静,只是嘴角透着一丝坏笑,这才收回了手,干巴巴应了一声,这才离去。
宋沛年坐下,研了墨,又展开纸,思索一二,便开始动笔了。
他要写几个更气人的,不是说他的故事里女子不守礼数吗,他就写一个‘霸道王爷爱上我’好了。
沿用经典剧情,坚韧善良小白花女主被男一到男五都爱慕着,且还要加上带球跑的剧情,女主一开始和男主意外有了关系,带球跑后又遇到了男二...
无论男主还是男配,都必须是最高配置的,各有各的闪光点,一定要是读者都无法只挑选一个的程度!
什么贵公子、小将军、温润书生、世家公子通通安排上!
还有他笔下的这个女主,就不受虐,就一生平安顺遂,吃过的最大的苦就是凉拌苦瓜。
气死那些时刻宽以待己,严以待女的所有酸腐!
除此之外,宋沛年打算再写一个大女主休夫,换掉花心坏心烂心没心的丈夫,远离对她充满算计的婆家,再嫁后一生美满子孙满堂的故事。
想了想,又写了一个大女主休夫后搞事业,名垂青史的故事。
还有不是说他的故事主角不遵守孝道吗?
他要写一个主角愚孝父母,最后落得了一个妻离子散一无所有的结局。
同时还要给他来一个对照组,另一个主角合理对待父子、母子关系,纠正父母不正确行为,纠正不了就远离,该断则断,最后合家大团圆,一起包饺子。
以上两个类型是被人骂的最多的,其余的都还好,宋沛年打算先写刚才整理出来的这几个故事,气死那些诅咒他的。
于是,荀假这些日子,宋沛年亲自上阵,时时刻刻都在奋笔疾书,遣词造句之间,都以最大程度气晕那些诅咒他的。
但是对于那些暗自喜欢他故事的人来说,绝对能最大程度爽到,因为主角所作所为,其实换做正常普通人来说,都会这么做的,宋沛年不过是将主角的行为放大的而已。
一连写了两日,宋沛年还没有写完,依旧全身心投入其中。
这天下午,宋老太敲响了宋沛年的窗,吩咐道,“今儿个你爷上值的时候,身子就不舒服,我劝他休息一天,他也不听,你一会儿去衙门口接你爷看看他咋样了,要还是不舒服,就将你爷给送到医馆去。”
随即还嘟哝道,“老都老了,还是不省心。”
宋沛年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毛笔,立马回道,“好,我现在就去。”
说着,随意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了。
宋沛年在京兆府的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门口陆陆续续出来了好多个衙役,但仍旧不见宋老头的身影,而此时天都快要黑了。
宋沛年看看天色,早就过了下值的时间,往常这个时候宋老头应该都到家了。
朝着守卫走去,表明身份,又塞了一小块银子,麻烦他传两句话给宋老头。
守卫不为所动,宋沛年又塞了一块小银子,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那守卫才出来,说道,“你家老太爷好像和谁起了争执,正在推搡中呢。”
宋沛年听到这话就想要进去,守卫出手阻拦,宋沛年又塞了一块大的,守卫才放下了手,给了一旁另一个守卫一个眼神,这才放下手中的长矛,还不经意间给宋沛年指明了方向。
急匆匆赶了过去,远远就看见那边围了一群人,宋沛年拨开人群,就见宋老头被推倒在地,还被小厮装扮的年轻人指着鼻子骂。
“你个老不死的,要不是你不小心撞到了我,我会摔倒?然后还将手上的砚台给摔碎了?你可知那可是端砚,几百两银子都买不到一方!就你摔的那个,价值千金,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你最好是老老实实赔钱,要不然的话,哼!”
在那小厮咒骂之际,宋沛年将倒在地上的宋老头给扶了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雪渍。
就在宋沛年拍打之际,对面的小厮突然推搡了宋沛年一把,“你是他的谁,看你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应该知道端砚有多贵吧,你家这老爷子不小心摔碎了...”
那小厮还没有说完,倚靠在宋沛年身上的宋老头突然放声嘶喊,“我没有!我都没有碰到你!怎么摔碎?!你简直就是无耻,讹人!”
“哼,你说没有就没有?不是你摔碎的我能找你?我家大人可是典书,其父乃吏部尚书,你个贱役,自个儿掂量吧!”
宋老头听到这话,又哑了声音,眼里也有了泪痕,这架势是讹上他了,价值千金的东西,如何赔?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一个小小的衙门打杂的,如何斗?
再者,当主子的不信自个儿奴才,难道还信他一个外人?
宋老头闭上了眼睛,赔不起,只有拿命赔了。
小心了一辈子,临老了,被算计上了。
宋沛年看着地上的摔成几块的砚台,又看脚下凌乱的脚步,在雪地里格外明显,轻声问宋老头,“爷,这砚台是在哪儿摔碎的?”
宋老头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宋沛年走,他万不可卷入这场是非中,于是直起身子,推了宋沛年一把,“你先回去。”
宋沛年抓住宋老头的手,直视他的眼睛,“爷,告诉我,这砚台是在哪儿摔碎的?”
宋沛年的眼神十分坚定,且让人信服。
宋老头的手不自觉就指向不远处,宋沛年看向那侧,又看向一直很嚣张的小厮,冷声道,“报官吧。”
小厮都吃定宋老头了,听到‘报官’二字很是错愕,“报官?”
“对,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