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钟第一次在普里耶尔盆地回荡,杰罗姆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修道院。
通体纯白的大理石高塔像埋入皮肉的银针,从树冠和岩石间穿出,耸立在阴云笼罩的山巅,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
【白塔】
作为建于古早年代的半堡垒式建筑,其原名已经失落,入驻的新主人在半年内将其翻修一新,不计成本地竖起了那座用途不明的塔楼,并以此为骑士团本部命名。
医生出身的大导师似乎对白色有种比教会人士更深的执念,喜欢洁净的纯白服饰、装潢、光源,甚至到了可以说是铺张浪费的程度,连远在敦灵的人也有所耳闻。
这也许是他所有爱好中最朴素的一个了。
趋利而来的商队自愿化为骑士团的触须,汲取着诺斯全境乃至海峡对岸诸国的财富,和源源不断的窥探者一起进入这座建筑大门中,自此渺无音讯。
骑士团则对合作者报以现世最为珍贵之物——天父允诺的宽恕。瓶装的神迹号称只要进入血管,就能使任何人免于疫病侵扰。只需一针、最多三针,即可平息高热、消散脓肿。
而传闻中大导师本人更是能施展真正意义上的神迹,在毫无体表创口的情况下,将深处病灶直接取出。
这份恩典的价值很难用凡间财富衡量,虽然总有人会开出足以让天父代言人松口的数字,但传闻的核心人物却愈发深居简出,很久没再有过公开动手过。
最后一次比较出名的记录,还是受维斯特敏公爵邀请,进行了一场秘密治疗,没有旁观者证实,只知道公爵自此开始重新活跃。
对于各种不那么符合教义的行为,教廷保持着奇怪的缄默。分润到的神迹份额、远洋船队日益增长的规模和献金已经替他们做出了回答。
杰罗姆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数字,但作为以往比较不受重视的图书馆文史部门,翻了几倍的圣餐标准和经费是肉眼可见的。
所以当导师收到邀请函、吩咐由他代替前来时,他没有犹豫哪怕半秒,在同僚羡慕的目光中踏上了旅途。
护送他们这批学者的车队来自某个曾专攻珠宝饰品的家族,近些年搭上骑士团的线迅速发迹。
但这和他一个小小的王国史学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都知道白塔修道院向来对医学以外的事漠不关心,以往受邀的多半是来自各大学院的业界巨擘,估计是为了整理馆藏角落里吃灰的历史文献,才临时给名单加了人。
而作为冷门的王国史学纹章学交叉学科,向来人丁稀少,所以才轮到他这个无名之辈上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地方后他只要在图书馆和茶歇大展身手就行。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学术会议茶歇发源地的白塔修道院,茶歇标准一定很高吧?
他已经听到隔壁里弗斯大学的受邀学者在谈论去年接待晚宴,据说菜单不输公爵宴会标准,还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骑士团大导师本人、神迹的创造者,这可是回去能吹嘘好久的事。
车队显然不是第一次接送他们这样的学者,与关卡守卫简单交涉后就驾着马车驶上山路,小块碎石填细沙的路面几乎没什么颠簸感,访客还有闲心欣赏岩崖壁龛里的内容。
夜巡的修士沿山路内侧向下,逐一为长明灯添油,饱满的火焰照亮浮雕人物新上色的鲜明衣着色彩,即使没有艺术造诣的人,也能欣赏颜料背后充沛的财力。
画面中的殉道圣者没有受铁钉穿刺和火刑,而是以一种夸张手法被拉向天际、身形纤长轻盈,或是仰首漂浮空中、受修士膜拜。
细看下其面容模糊、骨骼抽长,裂开的袍角如羽翼翻卷,似破茧蜕变,而交叠的光源却使影子扭曲分叉,蛇行缠绕众人。
哪怕见惯各种大胆圣典故事创作的杰罗姆,也很难接受这样的表现手法。神性过重,以致盖过人的部分,构成比例倾斜失调。
不过他很快收起了负面情绪,这里是骑士团本部,一个小修士可没资格随意置喙。要真有其深奥道理在内,自己怕是会显得不学无术,徒惹人生厌。
为了掩饰想法,他甚至主动和同行的医学院代表聊起对应的圣典故事和历史背景,收获一片赞美之声,怎么看怎么怪异的浮雕也顺眼了不少。
相谈甚欢下,枯燥的路途转瞬即逝。
车队驶进修道院正门,一位骑士猎装的青年女士在庭院接待了众人,冷淡而不失礼貌地与每位受邀访客寒暄,称导师近期身体有恙,由她代为出面,为缺席聚餐致歉。
【神迹也有无法治愈的病吗?】
杰罗姆有些怀疑是托词,然而明显不是首次赴宴的医学院成员对此毫无疑议,只对今年又没机会与大师当面交流表示了遗憾,旁侧敲击地询问是否能向她请教些制药方面的问题。
从对话中隐约可以听出,这位女士似乎是教授弟子之一,正全权负责“神迹”药物生产的关键环节。
“请问是圣母大教堂图书馆任职的杰罗姆修士吗?”意料之外的问候中断了思考,年轻女士突然转向正寻找该缩在哪里开吃的修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您的位置在这里。”
她领着修士来到桌边,单手提起、拉开纯实木高背座椅,“真遗憾尊师未能亲自前来,幸亏格林审判长推荐了您,相信您在领域内的研究会对我们大有帮助。”
“审判长阁下过誉了。说起来可笑,我还没有取得足够证明自己的学术成绩,正愁怎么从导师手下取得学位。”
杰罗姆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挪了挪椅子,试图把半个身子藏进桌面下,没能挪动。
这下可算知道为什么是他了,或许是一路高升的格林审判长终于想起有个人情没还,顺手给的机会。
说实在的,意料之外的重视反倒让心态忐忑不安起来。
而他的想法在对方眼中像玻璃吊灯中的烛火,以令人不安的方式被窥见。
“无需担忧,那正是您最擅长的方面,顺利的话也许还有利于您的学术发展。”
椅子被向前推了一段合适的距离,侍者正依次端上餐前开胃菜,淋了野莓果酱的栗泥小球,鱼肉冻、熏山雉配羊奶酪,每样都分切塑形精致,色香俱全。
“当然,现在谈这些未免败坏晚餐胃口。请放心,只是几个需要溯源的失落纹章罢了。”
“那可太好了,我一定尽全力帮忙,就算是断绝的王室支脉,只要有参考,也能给你们挖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