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炭需费时日,王匡见木炭一时难成,遂决意趁隙巡视他院。
信步由“辛”字院转至毗邻之“庚”字院,此处掌院者,名唤丁冉。
甫一入院门,便见匠役人等穿梭忙碌,所制之物乃一种洁白晶体,盐。
此盐晶莹如雪,颗粒匀细,显是经过了精细研磨提纯的上品精盐。
丁冉望见主公驾临,忙不迭趋步上前相迎,面上喜色难抑,胡须微颤,拱手禀道:“主公请看!依主公所示之法,我等反复琢磨,设下七重澄滤之序,纵是粗粝劣盐,亦能提纯得如此精白细密,几无杂质矣!”
其声激昂,显是深为此功所喜。
王匡探手捻起一撮盐粒于指间,但觉触感细腻柔滑,入手微凉。
心中暗赞:此盐成色确属上乘。若能再精进工序,使之源源产出,其利必如江河奔涌,不可估量。
“目下出产之数,可堪用否?”
王匡敛容问道。
丁冉赶忙躬身答曰:“禀主公,经我等再三试炼,如今耗一石粗盐,约可得精纯细盐七斗之数。”
王匡闻言,微微颔首。
此耗损之数,尚在他预料之内,足可承受。
心中已然盘算开来:以此等精盐之质,若售于市,价昂五至八倍亦不为过,其利之丰,令人心动!
“甚好!”
王匡展颜赞道,“待徐渭那边木炭烧成,你再与他协力,试以木炭为末,添入一道新序,看能否令盐质更上层楼!”
他目光灼灼,对盐业前景充满期许。
丁冉闻令,腰弯得更深,肃然应诺:“谨遵主公钧命!小人必竭尽心力,不负所托!”
王匡见此,心中甚慰,复对丁冉言道:“丁冉,你督造精盐有功,勤勉可嘉。自即月起,擢升尔俸禄至三百石。”
丁冉骤闻此赏,如聆仙音,惊喜交加,当即撩袍跪倒,以额触地,声音微颤:“谢主公厚恩!丁冉肝脑涂地,亦难报主公隆恩之万一!”
王匡含笑受礼,命其起身。
待丁冉恭敬退至一旁,王匡方转身步出院落,目光落在一旁静立的贾诩身上。
但见这位素以智计深沉闻名的文和先生,此刻眉宇间若有所思,似有万千思绪萦绕,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凝滞之态。
王匡嘴角微扬,浮起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朗声问道:“文和先生,观我此院精盐,以为如何?”
贾诩闻声,似从沉思瀚海中挣脱,目光自那雪白盐粒上收回,投向王匡那意气风发的面庞,不由得轻叹一声,拱手由衷叹服道:“使君之能,实乃天授,鬼神莫测。贾诩自诩阅尽世事,今日方知井底之蛙。得此精纯雪盐,万金易得!”
王匡听罢,不由抚掌大笑,声震院落:“哈哈哈!先生过誉了!此不过小技耳。来日方长,何止于此?时辰尚早,先生且随某移步,再观他院奇工。”
言罢,兴致勃勃地拍了拍贾诩臂膀,当先引路。
于此纷乱之世,盐之为用,其重远超于饴糖。
人可无甘甜之味,却断不可一日无咸盐之滋。
如今精盐之法既已得窥门径,大举制售指日可待,此乃掘地涌金之兆。
昔时王匡或忧机密难守,今观贾诩之态,胸中豪气顿生,自信已握有掌控全局之力。
接下来,王匡引着贾诩,穿行于深谷工坊之间。
“己”字院内,石灰煅烧,白烟袅袅,石料在烈火中化作可塑之材;
“戊”字院中,墨香扑鼻,字字排布如军阵,刷印之下,一页即成,文墨速成之技令贾诩瞠目;
“丁”字院中,弓胎矫形,弦丝绞紧,劲弩初具锋芒;
“丙”字院中,铁锤铿锵,甲片叮当,匠人正将百炼精钢缀成护身坚铠;
“乙”字院中,更有奇思:炽热铁水浇入蹄形砂范,稍待冷却,竟成贴合马掌之弧形铁片!
匠人取过热铁蹄,覆于健马蹄上,以铁钉贯之,牢牢固定。
一院又一院,一物复一物,如惊涛叠浪,连绵不绝地冲击着贾诩的心神。
他自负智计冠绝当世,此刻却觉思绪如断线纸鸢,飘摇零落,唯余无边震撼!
他万万不曾料想,王匡竟能于这深山幽谷之中,藏匿并催生出如此多惊世骇俗之物!
除却弓弩铠甲尚属军械常物,其余种种,无论雪盐、石灰、印书,亦或那马蹄钉铁之术,任意一件流布于世,皆足以震动朝野,掀起滔天巨浪。
那印刷之术,贾诩尚能强自理解,不过是将千百刻字反印,复合成篇。
然那马蹄铁钉之巧,其理之玄奥,贾诩穷极思虑,亦难参透其中关窍。
贾诩心念电转:王匡或可凭其根基,守得其中一二秘术不失。
然如此繁多、件件皆蕴藏泼天富贵或撼世之力的造物,焉能尽数遮掩?
一旦有毫厘之失,泄于外间,必引群狼环伺,滔天之祸旋踵即至!
行至“甲”字院前,王匡忽地驻足,神色一肃,目光灼灼地望向贾诩:“先生,此‘甲’字院中所藏之物,乃鬼神惊泣之力!非至亲至信,断不可示。”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拱手相邀:“王匡诚邀文和先生,与某一同入内观之!”
贾诩闻言,缓缓抬首,目光如深潭之水,凝视着王匡那张自信且隐含锋芒的面容。
刹那间,他心中澄明如镜,已经看见未来之途。
如此绝密重地,如此鬼神之力,若非引为心腹股肱,王匡岂能容一外人目睹?
其意昭然若揭矣!
“不能为我所用者,唯死而已!”
此念如寒冰刺骨,瞬间划过贾诩心头。
他深知,以王匡如此雄主心性,杀伐决断,岂会存妇人之仁?
故当王匡邀约之言落下,贾诩几乎未有丝毫犹豫,整肃衣冠,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清晰:“承蒙使君信重,示以秘藏。贾诩,愿随使君一观!”
王匡见贾诩如此爽快应承,眼中喜色更盛,朗笑一声:“好!先生爽快!请!”
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此事已成十之八九,只待观后那临门一脚了。
“甲”字院果然气象森严,迥异他处。
数百根三丈高的巨木围墙合抱成圈,密不透风,给人以沉沉威压之感。
东西两侧高耸箭楼之上,朔风卫锐士披甲执锐,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方,戒备森严。
此院掌院者名唤凌业,早得通传,已率数名心腹弟子恭候院门。
见王匡至,凌业疾步上前,躬身行礼:“凌业拜见主公!”
王匡急上前一步,双手将其扶起,殷切问道:“不必多礼。前番左易曾报,言那‘火药’之事,已有眉目?”
凌业眼中精光一闪,难掩激动:“主公明鉴!全赖主公所赐妙法指引,属下率众历经百次试炼,彼此增减,配比斟酌,九死一生间,终觅得一方可行之秘法!”
言毕,他侧身引路,神色恭谨,“请主公,先生,随属下入大仓一观。”
王匡与贾诩紧随凌业步入那巨大仓房。
刚一入内,一股混杂着硝石、硫磺与草木灰的独特气息隐隐浮动。
只见仓内宽敞,沿壁立有巨大木架,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无数纸包。
那纸包包扎得极为严实方正,一包连一层包,肃杀中透着神秘。
凌业行至架前,指着一包包物事,语带敬畏与自豪,沉声道:“主公请看,此便是吾等依秘法所成之——‘霹雳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