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谢丕有些惊讶,没有想到朱厚炜居然会将这事指给他。
泗门谢氏,浙东大族,江左望门。
谢氏的田地便是在众世家中都算多的,他们可以说会是此次主要的征讨目标才对,为何会选到他?
谢丕不相信朱厚炜会不知道谢家是什么情况。
朱厚炜笑道:“谢翰林与谢公一门双鼎甲,乃是我大明除了王氏父子之外的又一大美名。”
“谢公已为大明的事业奋斗一生,希望谢翰林也能有乃父之风。”
谢迁摇摇头:“不敢担,殿下赞缪,老臣只是尽了些力所能及的绵薄之力。”
“谢丕,既然殿下看重我谢家父子,你当为国做事。”
谢丕见状点头称是。
朱厚照轻笑颔首:“既如此,那谢丕便同行执行此差事吧。”
“臣遵旨。”
见父亲谢迁都如此说,谢丕也不多推辞,拜首称是。
随即,朱厚照又点了几人,不出意外都是镇国书院出身,就这般田亩清查的钦差小分队便已初步组队完成。
朝会结束,众人各怀心思,到晚归家谢丕连忙找到父亲谢迁请教。
谢迁坐在太师椅上揉了揉眉心,难掩的疲惫之色。
“田亩清查的一众官员,以李举中心的核心层除你以外全是镇国府出身,都是陛下和殿下一手栽培起来的新学门人,镇国嫡系。”
“你在其中,名义上为副,实际上却不会有什么话语权。”
“更多的,是将咱们这代表传统世家的一杆旗扯上,若有人胆大包天对钦差动手,或是明着对这差事使绊子,陛下和殿下必然会怀疑我们。”
在刘建、李东阳半“叛变”后,谢迁自认是带头的扛旗人,不愿让文官们好不容易建立的“盛世”落幕,这些年在政策上虽然没有明着来,但也挡了镇国府好几手。
再加上自身这简直堪称范本般的出身,在这件事上被盯上也算是情理之中。
“那父亲,孩儿该如何?”
谢丕皱眉请教。
他当初虽然落了几手,但为官后发展也颇为不错,毕竟背后有一棵参天大树在,日后扛起谢家的门楣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此事若处理不好,可能就会毁了一切。
“无妨,你随他们同行便是,我们谢家的祖宗基业是一代代积起来的,没理由被直接剥夺,这与法理不合。”
虽然避免不了其中有些黑灰,但因为他这棵大树在,也还好说。
相对而言,其他一些家中没有了大靠山但底色却会黑甚至染上污血都难以洗尽的才是真的急。
“会有人按捺不住的,你只要按部就班多看多听少做,你不会有事,谢家也不会有事。”
谢迁老了,眼睛没有年轻时那般锐利、明亮放光,但多年辅政下早已让其显得深邃难穿。
作为传统世家、文官的代表,他知道皇帝和蔚王是多少存在一些束缚他手脚的打算,但这世家大族不止他谢家一个。
大明的水很深,江南地区自衣冠南渡、政文南移后更是错综复杂,涉及到根本的事没开海、抗倭那么容易解决。
“孩儿明白。”
谢丕点点头,谢迁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一晃一晃摇动着椅子眼眸微垂。
“陛下与蔚王殿下年轻气盛所求是为大明,心是好的。”
“但治大国如烹小鲜,国家何其庞大复杂,过于激进与天下人之心背道而驰,是要跌跟头的。”
所谓查清田亩,对于镇国府而言其实难度并没有太高。
毕竟这鱼鳞图册好些年前就已经在暗中重绘。
唯一困难的点在于,朱厚炜想要一种平稳的过渡,让改革少一些不必要的冲突与挫折。
这很难,但若是成功了能让大明少很多动荡。
这也是他此次点名主动推上谢丕借此困住谢家的原因所在。
刘、李是半个自己人,虽然这件事八成也不可能,不对,是九成九不可能站队他们。
但只要他们不暗中搞事,对朱厚炜而言就够了,抛开三阁老的势力,能让这个平稳改革的可能性提升数倍。
即便不能稳着过,也能让“过山车”平稳一些。
“厚炜,你觉得李举他们能行吗?那个谢丕安排进去真的没事吗?”
朱厚照还是有些担心,文官并不好对付,虽然这些年他跟朱厚炜两人看似一直处于上风。
但朱厚照清楚有些事若是没有朱厚炜只有他自己来做的话面对一众文官其实会非常被动。
而李举等人此次是直接到一线去干,敌众我寡、敌明我暗,局势不利我啊。
“没有事情是容易的,选了他们就相信他们吧。”
朱厚炜摇摇头:“清查的基础我们已经打的很坚固了,若是这样还是不行那可能就得极端一些才能解决。”
他不想走极端,所以还是愿意尽可能尝试。
“谢丕的话,本来也没指望他真会用心去做什么。”
“若有思想觉悟最好,日后或许能作为一个人才培养,要是没有思想觉悟能让谢迁安稳些便也足够了。”
谢公尤侃侃,本便不安分。
不硬控他一下,万一被某些官员、世家的人说动,他能造成的麻烦可比一般人要高的多。
......
虽然清查组前期很多基础已经在这些年被朱厚照、朱厚炜打好,但在这个世家势力根深蒂固的时代,当真正将事情搬到正面来,才会感受到其难度。
南下数月时间,依照镇国府早已经探明的鱼鳞图册,李举确实是清查出一些土地归属存疑手续不合法的案例。
但数量极为有限。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借助当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定下的优待政策来偷税避税的不少,但百年过去吃的满嘴流油的世家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于土地的归属合法化洗白举措也从未间断。
看似善款的灾年救济,实际上九出十三归强行抵债的种种操作行当,让新学门人看着心头不忿,但偏偏在一切手续齐全的情况下又不能说违法。
甚至还有些原地主家中小日子过得不错的,突然便在某年被上岸的倭寇杀害导致土地成了无主之地。
原本该收归公有的,莫名其妙又被卖于了世家。
而手续公章,亦是无比齐全。
一些被记录是荒废实际上为沃土的地,会有说是再肯种养肥的,便是最终因为清查好不容易找到实证还抓了一些背后没清理干净线索的人手不得已补登上交的。
在对比其庞大基数也显得有些不足为奇。
又查清一片田,但原地主早已在多年前含冤而死。
李举站在田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包前沉默不语。
这小土包,便是这地原本主人的坟。
可怜,临死还望着自己的土地,却永远没有机会将它拿回。
“这是个毒瘤,一个庞大且持续时间让无数百姓绝望的毒瘤!”
李举指节捏的发白,感觉胸口十分沉重。
“晃晃大日下,吾原以为在当今陛下与蔚王殿下的带领下,大明便有黑暗也会被驱散于无形。”
“可谁曾想......”
黑暗依旧,光到现在也未能将其驱散。
“吾发誓,这钦差的活,无论如何吾也要做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