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人,如何死掉?
白捕头也在心里冷笑,暗忖:果然,一试探,这伙人就露馅了。
他正打算揭穿对方,好好嘲讽一番,但唐风年拍一下他的肩膀,及时制止他:“稍安勿躁。”
白捕头小声问:“唐大人准备怎么办?”
唐风年对他耳语:“如果拆穿他们,他们会去别处作恶,说不定又回战场上去杀人。”
“咱们先拖住他们,至少能为战场减轻一点负担。”
白捕头点头,依计行事。
唐风年亲自对城外喊话:“城门出问题了,关门是为了修缮,预计要半天才能修好。”
“幸好你们人不多,不如先把马儿系到桩子上,然后我们用绳索把你们拉上城楼。”
“恰好抓壮丁也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等城门修好,恰好抓完壮丁。”
他的表情透着诚恳和焦虑,没有丝毫奸猾的迹象。
洪水亮仰着头,眼睛半眯,打量唐风年,有些犹豫,暗忖:姓唐的是不是在耍阴谋诡计?
他派随从喊话:“城门哪里坏了?为何不能打开修?”
唐风年不假思索,立马大声解释:“这城门年久失修,有几处被白蚁蛀坏了。”
“至于具体怎么修,是工匠的事,我管不着。”
“如果你们不肯上来,那就在城外等着,我先派人去抓壮丁。”
“到时候,你们直接带壮丁走就行!”
洪水亮冷哼,暗忖:你这个小白脸文官,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恰好这时,拉伤兵的马车又回来了。
唐风年一视同仁,没有开城门,而是吩咐官差用绳索吊大竹筐下去。
洪水亮眼看伤兵都坐进竹筐里,一个接一个被吊上城楼,于是打消一些疑虑。
他暗忖:就算你们耍花招,我手里还有大刀呢!老子随机应变。
他让随从们下马,聚到一起,小声叮嘱一番,然后其中一个随从向城楼上的唐风年喊话:“没空等!你先拉我们上去!”
之前为了吊菜上城楼,所以城楼上特意搞了转动的轱辘,类似于水井上吊水桶打水的井轱辘。
借助轱辘帮忙,一次吊一个大活人上城楼并不算难。
但唐风年此时有些担心,暗忖:如果一个一个吊上来,恐怕第一个上当之后,大吵大闹,后面的就不肯上当。
他的目的是把这十五个人全部抓获,毕竟他每多抓一个敌人,战场上就每少一个敌人。敌人是有限的!
于是,他故意说:“竹筐是用来装伤兵的,你们没受伤,用绳索吊上来就行。”
三十个官差,同时往城楼外垂下十五条粗粗的绳索,每两个官差负责拉一个。
而且,绳索上已经打好了活动的绳结,形成一个个圈圈。
唐风年在城楼上,向下指挥:“你们站进绳圈里,把绳圈弄到腰间,收紧就行。”
等城外的十五个人全部被绳圈绑住腰之后,城楼上的官差大声数:“一二三!”
然后,十五个人同时被绳索往上吊。
那十五个人一看就是练家子,用双手抓着绳索,同时双脚踹在城墙上,如此一来,他们轻轻松松,一点也不难受,不会被绳索勒痛腰部。
然而,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暂时无法算到城内是何情况。
彭力士和彭鸿鹄早就趁着刚才双方谈判的时机,跑去城内搬救兵。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带着上百个身强体壮的勇士赶到城楼下,个个手拿武器,刻意放轻脚步,排着队,井然有序地上城楼。
彭力士已经事先叮嘱过他们,让他们不要慌,因为这次来的敌人只有十五个。
勇士们既紧张,又自信,暗忖:上百个人,抓十五个人,以多敌少,怕啥?反正敌人又不是老虎!
与此同时,负责拉绳索的官差们一边用力,一边观察旁边的情况,谁也不敢搞得太快。因为按照白捕头的吩咐,他们要确保十五个敌人同时被吊上来,同时被抓。
不一会儿,最关键的时刻终于到来,那十五个人距离登上城楼,只差几步而已。
唐风年立马说出暗号:“成功了!”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蹲在后面潜伏的民间勇士们,忽然跳着站起来,一拥而上,动作快得让肉眼眼花缭乱。
他们互相配合,揪住那十五个人。
洪水亮和他的随从不是吃素的,早就准备了刀子。
但民间勇士手里也有刀子,而且,除了刀子以外,还有辣眼睛的辣椒水,辣得敌人根本睁不开眼。
洪水亮用刀子割断绳索,宁肯从高处摔下去,也不肯被抓。
然而,唐风年早就做好了两手打算。
城门已经打开,又有上百个民间勇士从城门冲出去。
当洪水亮从高处坠落,骨头痛,肉也痛时,还不等他爬起来,民间勇士已经赶到,把他按到地上,让他像乌龟一样趴着,然后卸掉他的武器。
怕他衣衫里还暗藏武器,民间勇士们干脆把他的衣衫都扒掉,然后用麻绳捆绑,就像绑粽子一样。
勇士们开怀大笑,纷纷邀功:“唐知府,我们抓住敌人了!”
唐风年松一口气,露出笑容,大声命令:“把敌人关到大牢,分开审问!”
“勇士们立功,论功行赏!”
官差和民间勇士们欢天喜地,笑得牙花子都藏不住。
“吱嘎——”厚重的城门再次合上。
刚才抓捕敌人的紧张刺激就像烟火一样,灿烂过后,重新变得平静。
不过,小道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即使是那些没有参与抓捕的男女老少,也拍手叫好,欢喜极了。
— —
洪水亮脸上抹着血污和泥巴,但遭受五花大绑之后,官差用湿布给他擦个脸,让他露出真面目。
唐风年一眼就认出他,因为惊喜而深呼吸,说:“原来是洪大人大驾光临。”
“我本来以为抓的是小鱼小虾,没想到运气如此好,逮到你这条大鱼!”
“你这次有何目的?”
洪水亮特别生气,恶狠狠地瞪着唐风年,咬牙切齿。
石师爷听到好消息,也赶过来看看,恰好看见洪水亮大言不惭地威胁唐风年。
洪水亮贼心不死,说:“你们的皇帝已经打败仗,被大汗活捉。”
“唐风年,如果你不想全家遭殃,就向大汗投降。”
“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唐风年冷嗤,不信这话,甚至懒得啰嗦,直接把他交给石师爷审问。
洪水亮嘴硬,但他的十四个随从没他那么硬气。
石师爷从随从中找到突破口,然后派杜竹去给唐风年传话。
唐风年又回到了城楼上,严阵以待,提防再有敌军来偷袭。
杜竹跑到城楼,气喘吁吁,飞快地说:“大人,审问清楚了,那伙人不把咱们放眼里,以为十几个人就能控制满城百姓,还想杀您,还说如果百姓不乖乖听话,他们就打算放火焚城。”
白捕头冷笑道:“反贼,太张狂!”
杜竹口干舌燥,连忙补充:“他们不是反贼,是敌人!是长城外的敌人!”
“石师爷问大人,该怎么处置那十五个敌人?”
唐风年想一想,说:“对待敌人,不必仁慈。”
“白捕头,如果留着他们献给皇上,如何预防他们逃跑?”
白捕头凭借经验,不假思索地说:“打断他们的手和脚,挑断手筋脚筋,再喂他们吃浑身发软的药。”
唐风年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吩咐:“按你说的办,你亲自去处理。”
白捕头铿锵有力地答应,然后脚步快如风。
巧宝为伤兵上药时,恰好听到勇士们在城门口抓敌人的好消息。
她一听就激动,立马把药塞给旁边的赵东阳,然后她一路飞奔,风风火火,跑向城门口。
此时的城门口异常宁静。
眼看没有热闹,错过了,巧宝心里失落,立马登到城楼上去找唐风年。
唐风年背对着巧宝,正在朝战场的方向远眺。
巧宝响亮地问:“爹爹,下一批敌人什么时候来?”
她打算大显身手。
唐风年转身看小闺女,从忧虑变成笑容,说:“不知道是否还有第二批,咱们要随时警惕。”
“伤兵那边,治得怎么样?”
巧宝表情失落,说:“还行,都救活了。”
唐风年抬起手,轻抚她的头发,长舒一口气。
— —
战场上,风云万变。
大汗派出的一群高手策马狂奔,手持流星锤,流星锤旋转,甩得飞起来。
如此一来,直接把皇帝的御前侍卫们冲得乱七八糟,从严密的队形变得漏洞百出。
太监王卷吓得浑身发抖,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尖着嗓门,大喊:“救驾!快救驾!”
“救驾!”
兵器就在身边相碰撞,那么近,那么凶险,但皇帝不允许自己像太监那样尖叫、失态。
他表面上继续保持冷静,但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汇聚成溪流。
那么大的流星锤,如果砸到他脑袋上,足以让他的脑袋变成烂西瓜。
幸好御前侍卫们忠心耿耿,顽强抵抗。
小皇子吓得哇哇大哭,哭着哭着,他突然记起来,自己手里还有弹弓。
以前,他的太子哥哥教过他,用弹弓打麻雀。他打得很准,所以引以为傲,天天把弹弓带在身边炫耀。
此时此刻,眼看父皇自顾不暇,无法保护他,他用小手擦掉眼泪,举起弹弓,对着想要伤害他的敌人。
“砰!”
弹弓弹出的小石头,打中敌人的脸。
被打中的敌人正发怒时,欧阳城快马加鞭,赶来救驾,用长剑划向敌人的脖颈。
敌人的热血喷出来,飞溅到皇帝和小皇子身上。
皇帝的明黄色龙袍瞬间变脏,变得难看,使他那高高在上的威严变得像落水狗一样。
欧阳城没空邀功,又继续对付下一个敌人。
然而,意外的事发生了,敌人那边突然鸣金收兵。
大汗用手捂着流血的伤口,率先撤离战场。
小火铳造成的伤很重,他无法再逞强。
偷袭皇帝的敌军高手眼看成功的希望渺茫,也趁机撤退。
马蹄践踏尘土,尘埃飞扬。逃命的敌军心有不甘,带着满腔愤怒逃跑,嘴上咒骂:“狗皇帝,老子下次再来取你的狗命!”
“狗屁中原,迟早变成老子的手下败将!”
“到时候,老子要娶一百个中原女子为妻!”
“老子要把皇宫砸个稀巴烂!”
……
敌军的放屁声淹没在马蹄声中。
皇帝仿佛与黑白无常擦肩而过,不过他没有在这个时候软弱,而是选择乘胜追击,彻底把敌军赶到长城外面去,然后重新筑起坚固的防线。
活着的士兵都大汗淋漓,衣衫染血,精疲力竭,但笑容重新回到他们脸上。
许多士兵又哭又笑,庆幸自己还活着。
“老子还活着!哈哈,呜呜呜……哈哈哈……”
“太不容易了!”
“菩萨保佑我。”
……
皇帝如释重负,也露出微笑。
战场上的风,继续吹,把血腥气送到皇帝的鼻子里。
风仿佛在发脾气,说:“你闻闻!你自己好好闻闻这死人味!”
“好好想想,这些人为何而死?”
……
有些人尚未死去,但无法站起来,只能用尽全力,挥动手,艰难地呼救。
未受伤的士兵负责打扫战场,看见敌军就补几刀,恨得咬牙切齿。
如果看见己方士兵,就伸手试探鼻息,把活着的伤兵抬到马车上。
同时,把死去的士兵抬去空地上,检查衣衫口袋里的信物,确认身份之后,把死者姓名写到花名册上,然后把死者放到挖好的深坑里,撒上石灰,混着泪水,进行掩埋。
人死不能复生。
不久前,他们还是并肩作战、保家卫国的兄弟,但现在已经阴阳两隔,活着的人泣不成声。
掩埋完毕之后,太监王卷递一杯酒给皇帝。
皇帝把烈酒抛洒在那片掩埋死者的黄土上,铿锵有力地说:“生为中原人,死是中原魂!”
“无论生死,都发誓保家卫国!”
在他身后,那些活着的士兵异口同声地呐喊:“生为中原人,死是中原魂!”
“无论生死,都发誓保家卫国!”
“生为中原人,死……”
……
呐喊声发自肺腑,如同滔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呐喊的回音震动耳膜,在天地之间回荡,同时,传得很远很远,传到唐风年所在的城楼。
唐风年听见远处的呐喊声,喜出望外,双手握拳,因为用力而颤抖,脱口而出:“赢了!肯定是我们赢了!”
旁边的官差们面面相觑,喜极而泣,纷纷用衣袖抹眼泪。忍不住想哭,但又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个个都想当强者,不愿暴露软弱。
巧宝站在唐风年身边,面向战场的方向,高兴得跳起来,然后拉住唐风年的衣袖,问:“爹爹,以后,大同府还会不会再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