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历五年,龙国淮省庐州,就在武廿无进入张玄之的地下实验室的同一时间。半山别墅区·陈宅内,陈德茗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他那双苍老的手按在那块原产于亚平宁半岛·卡拉拉小镇的白色大理石窗台上,指尖则是敲出一段段不规则的频率。
那频率就像在回应着窗外酸雨敲打玻璃的声响,像极了几十年前外交部会议室的空调嗡鸣。陈老看了看被墨色积雨云笼罩的苍穹,再低头看向桌面上那部很久之前的手机,屏幕漆黑如镜,映出自己两鬓的霜白——那个总在凌晨三点发来消息的人,已经沉默了五十年。
陈部长的拖鞋踩在波斯地毯上,柔软的羊毛被压弯,似乎只有在他抬起脚的瞬间,羊绒被压抑的身躯,才能微微舒展一下。
“想必督帅肯定觉得我食古不化吧,老百姓恐怕也会觉得我是个老棺材瓤子。”话说到这里,他本能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是末世前的外交人员训练自己的一种方法,话开了个头就会回顾一下现在的情景。
时间回到2047年,龙国刚刚用希格斯场武器瞬间降服了阿美利加国,当时的陈德茗兴奋的整理着自己刚写完的发言稿。想象着对全世界宣布,“阿美利加国极右翼政客,已经被占领军宣判绞刑的时候。”
文件上却被当时的部长在“占领军”三个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红色圆圈,还有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注意常识,罗伯特·L·哈珀是被阿美利加国最高法院以迫害少数族裔,而被判处绞刑的。且注意,阿美利加国解体是所在国人民的选择,与我国无关。”
这让当时只有30岁的外交部新闻发言人陈德茗,下意识将手里的发言稿攥皱。年轻的他看着被划掉的“占领军”三个字,心中的愤怒如潮水般汹涌。
自20世纪初开始,龙国的外交官就总是要保持低调。当西方政客可以试下调侃盟友或者其他国家领袖的时候,龙国外交官就必须要三缄其口,即使面临多么离谱的国外政客。都要保持对他国的尊重。
当时的龙国人,都相信顶住这口气,霸权掀翻了,咱们就能扬眉吐气了。所以龙国的外交人都顶着那口气,努力保持着专业和客观的形象。这种压力是全方面的不仅仅是工作,甚至涉及个人的私生活。因为一旦他对某些境外某些敏感政治人物的评价被人录音,都会被要求写检讨。
其中还包括曾经那个被全球媒体,都当做笑柄的“大橙子”,都是他不可以调侃的。那种巨大如影随形的压力,总是让他口干舌燥,肌肉僵硬,甚至总是忍不住去喝水。这种事远远不是管住嘴那么简单,这意味着他必须隔绝鬼畜小视频和一切有意思的时政辣评。
自从他干了这份工作之后,他就从大院中最上进的那个孩子,同龄人眼中的榜样。变成了发小中最胆小的那个人,甚至于某次他念唐老鸭的英文名,“donald duck ”,都赶紧看看周围的环境,害怕自己是讽刺某个同名的外国领袖。
他当然知道1945年盟国对纳粹德国的军事管制从来没有自称过什么\"占领军\",而是以\"同盟国军事政府\"(AmG)名义行事。可那一样吗?对于他这个因为在1999年贝尔格莱德惨案,而让自己父母都成为孤儿的人来说。
他始终清楚记得自己的妈妈和爸爸,只要听到“战略合作伙伴”这个词的时候,就抱在一起嚎啕痛哭的样子。更记得,父亲听到飞机从头顶飞过时,就吓得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模样。
现在他真想给部长一记耳光,然后抓住他的衣领说,“去你妈的,老子就是要给我爸妈报仇!”
当时龙国的外交部长,吕思勉,已经被西方记者扰得不胜其烦。看到陈德茗还站在自己门口不肯走,于是冷声道:“陈德茗,你第一天来上班吗?保持专业,客观,理性是龙国外交人员起码素质!怎么,你还想学老百姓那样,给我寄钙片吗?”
当时的陈德茗紧抿住嘴唇,眼眶里的泪水不停在打转。可他为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又不允许自己因为懦弱,而错失宣布打败阿美利加国的机会,“行,我会保持专业!”
当时年轻气盛的他,说完这句话就满脑子都是自己听到飞机从头顶飞过,就吓得大叫,“不要杀我妈妈”时,那惊恐的表情。以及母亲的泪水。
突然他肩膀一沉,他发现部长的大手竟然搭在自己的肩头。随后转身看去时,只见部长的镜片被反光遮住眼神:“你以为我们不想骂?但骂赢一句话,可能输掉十年布局。我们今天的强大正是各行各业不忘耻辱,我们谨言慎行的功劳。去吧,说句软话没人能忘记,是咱们摧毁了魔王。”
伴随着一声,贯穿50多年的一声闷雷。陈德茗思维回到了现实,此时已经两鬓斑白的陈老,幽幽的叹了口气:“霸权吗?好像五十多年前咱们就该享受霸权的红利了。可一眨眼我都变成老头子了,还是在听那群白人叽叽歪歪。”
这时门突然被刘强推开,只见这位副部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焦急的说:“部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督帅让咱们撤侨?欧洲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可这时的陈德茗却已经恢复了镇定,用一副完全漠不关心的态度说,“怕啥?瞧你那毛毛躁躁的样子。不就是担心,日耳曼尼亚联邦的局势不稳,紧急撤侨吗?”
“什... 什么?不——”刘强听到自己的老上司这样说,赶忙凑过去解释道,“——不是,督帅让我们准备一切大型船舶,在八个月内至少把五百万人带走。”
陈德茗“哦”了一声,然后没精打采地问道:“所以,是交通部和国防部那边不好协调。还是你个人对这项决策有什么想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居然嘴角上扬,笑出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 这,陈部长,哪有一个理由都不给,就要撤侨的啊。到时候就算咱们不搭理欧盟,可GpA那边呢?总要有个解释吧。而且咱们哪有能力撤侨五百万啊!”刘强说到这里时都快急得发疯了。
这倒是真不怪刘强不稳重,只是以21世纪初的利比亚撤侨来说,那也只是12天撤侨3.5万人。如果忽略末世糟糕的海况,以及大量船舶的损毁,只是以利比亚撤侨的速度来计算,那都是要4286天,也就是142个月(将近12年)。
更何况欧洲根本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好几十个国家,每个华侨居住的城市和国家,都不一样。如果侨民的所在国不配合,他怎么把那群人一个个都找到呢?到时候如果加深侨民和本地人的不信任,欧罗巴大陆就乱了。
等等,刘强似乎感觉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混乱,逃跑..... 对啊,跑得最快往往不是百姓而是资本家,八个月也许撤不完所有人。不过对于资本家和企业主出逃来说,那可是绰绰有余了。难... 难道,这是要割韭菜?
陈德茗放下茶杯,看了看自己那个已经被“真相”惊得目瞪口呆的下属,轻声询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在琢磨咱们想制造危机,把欧洲那群资本家老爷们骗过来?”
“我就是觉得,想要把这个政策落实下去... 太难了。”刘强说到这里,想了想继续说道,“部长,您就真的觉得这是单纯的撤侨吗?”
刘强的声音突然压低,仿佛生怕窗外的风听到似的。可这句话却牵动着陈德茗这具几十年都没有笑过的身躯,都跟着剧烈抖动了起来,只见陈老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才起身走到刘强面前说,“刘强啊,你这就是把人当做木桩子的逻辑。只要有了消息,人是不可能站在那里等你运的。国安委传达了督帅关于这件事最新的指导思想。你看看吧。”
当陈德茗拿出那份国安委下发的《跨维度威胁下的欧陆文明存续行动纲要》和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牵头,外交部、国防部、内务部、交通部、国家移民管理局联署的《量子屏障危机应对与侨民安置专项规划》,以及海军发布国安委备案的《诺亚方舟计划:三类技术专利持有者优先登船指令》时,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再看看文件封面最早是末世历四年五月,日期最新的那份文件是昨天才下发的。
这哪是什么一拍脑门就定下的决策啊。看样子这些计划,从七皇在巴黎显行的四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运作。刘强接过文件,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最终勉强回答了句,“明白,我会仔细阅读这些文件,然后会第一时间和咱们在欧陆各国的使馆通报消息的。”
陈德茗已经干瘪的指腹在「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落款上轻叩两下,似是提醒,又似警告:“去年十一月的维也纳闭门会上,督帅亲自圈定了优先转移的三百个实验室名单。你以为那些试管里装的是试剂?是咱们三战前求而不得的基因编辑技术。”
刘强的喉结剧烈滚动,终于看懂文件封面那行极小的烫金字:「此件发至省部级,阅后由国安委机要室回收」。他突然想起上个月陈德茗去日内瓦时,行李箱里装的不是西装,而是印有「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徽记的红色文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