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贤侄!\"刘杨见刘秀入内,立刻起身相迎,脸上的笑容堆叠如褶,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光,\"今日登门,莫非已有决断?\"
刘秀深深一揖,腰背挺直如松,声音平静而低沉:\"真定王厚爱,秀不敢推辞。今日特来提亲,愿娶郭氏女为妻。\"
话音一落,厅内仿佛瞬间静了一瞬。
刘杨眼中精光暴涨,随即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酒樽摇晃,琥珀色的酒液溅出几滴,在锦缎上洇开暗痕。
\"好!好!\"刘杨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刘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豪迈道:\"从今往后,真定十万大军,任凭贤侄调遣!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刘秀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却越过刘杨的肩头,望向厅外——
那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躲在描金屏风后,透过镂空的雕花缝隙偷偷张望。郭圣通一袭藕荷色罗裙,发间珠钗微颤,见刘秀望来,脸颊霎时飞红,慌忙侧身避开,却不慎碰倒了身旁的花瓶。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厅内众人皆是一怔,刘杨回头瞥了一眼,随即笑得更加得意,胡须都翘了起来:\"哈哈哈!小女羞涩,让诸位见笑了!\"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来人!设宴!今日不醉不归!\"
乐师们立刻奏起欢快的《鹿鸣》,婢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鎏金酒壶和琉璃盏,厅内顿时觥筹交错,喧闹非凡。
刘秀端起酒樽,琥珀色的液体映出他平静的眉眼。酒液入喉,辛辣如刀,却比不上心头那一丝钝痛。
\"小姐!小姐!\"小翠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进内院,发间的绢花都跑得歪斜了,\"大喜事!天大的喜事!\"
正在绣架前走神的郭圣通被这声惊呼吓得扎到了手指,一颗殷红的血珠顿时沁在雪白的绢面上。她顾不上擦拭,抬头就见小翠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脸颊涨得通红。
\"死丫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郭圣通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的母亲刘氏被两个婢女搀扶着进来,平日里最重仪态的主母此刻竟连发髻都有些松散,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的儿啊!\"刘氏一把抱住女儿,声音都在发颤,\"你舅舅方才派人来报,刘将军...刘将军他...\"话到此处竟哽咽得说不下去,只能一个劲儿拍着女儿的肩膀。
郭圣通手中的绣绷\"啪嗒\"掉在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耳边嗡嗡作响,连母亲后面说的话都听不真切了。只隐约捕捉到\"提亲\"、\"应允\"几个字眼,整个人便如坠云雾。
小翠机灵,连忙端来绣墩让主母坐下。刘氏这才平复些气息,拉着女儿的手絮絮道:\"你舅舅说,刘将军今日亲自登门提亲,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说要娶你为妻...\"说着又抹起眼泪,\"我儿好福气啊!\"
窗外的阳光忽然变得格外明亮,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郭圣通觉得脸颊发烫,忙用团扇掩面,却掩不住嘴角漾开的笑意。她想起上月舅舅寿宴上,那个站在廊下看竹的挺拔身影——刘秀一袭靛蓝深衣,腰间玉带映着天光,比满园牡丹还要夺目。
\"小姐脸红了!\"小翠突然凑过来打趣,惊得郭圣通手中的团扇差点掉落。她作势要打,小翠却灵活地躲到刘氏身后,笑嘻嘻道:\"夫人您看,小姐羞得耳朵都红透了呢!\"
\"胡说!\"郭圣通强作镇定,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她转身去捡地上的绣绷,借着低头掩饰脸上的喜色。那方绣了一半的并蒂莲忽然变得格外刺眼——难道冥冥中早有预兆?
正说着,院门\"砰\"地被撞开。年仅十四岁的郭况风风火火冲进来,连发冠都跑歪了:\"阿姊!刘将军的聘礼都抬进府了!整整十八抬!\"少年兴奋地比划着,\"最前头那对玉雁足有这么大,通体碧绿...\"
\"况儿!\"刘氏急忙喝止,\"女儿家面前说这些做什么!\"但眉梢眼角的喜色却藏不住。她起身整理衣襟,对女儿柔声道:\"快些梳妆,你舅舅命人接我们过府商议婚仪。\"
待母亲和弟弟离开,郭圣通终于放任自己倒在绣榻上,把滚烫的脸颊埋进锦被里。小翠知趣地退到屏风外,却听见里面传来闷闷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自家小姐重新坐起身来,眼角还带着笑出的泪花。
\"小翠,取我那件杏红曲裾来。\"郭圣通对着铜镜抿了抿鬓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就是上个月新裁的那件...领口绣兰草的。\"
镜中的少女双颊绯红,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她轻轻抚过梳妆台上的鎏金胭脂盒,忽然觉得往日最爱的蔷薇香粉都失了颜色。窗外传来喜鹊的叫声,一阵春风拂过,吹得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郭圣通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那个在舅舅宴席上偷看的夜晚,刘秀可曾注意到屏风后这道忐忑的视线?她当时只顾着躲藏,连他腰间玉佩的纹样都没看清。如今想来,若是当时大胆些...
\"小姐,发什么呆呢?\"小翠捧着衣裳进来,见主子对着镜子出神,忍不住笑道:\"可是在想象刘将军揭盖头时的模样?\"
\"再胡说就撕你的嘴!\"郭圣通作势要打,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她接过衣裳时,指尖都在微微发抖。这料子是舅舅去年从长安带回的蜀锦,她一直舍不得穿,总觉得要等个特别的日子。如今她要穿上它,心里美滋滋的。
原来命运早有安排。
书房内沉水香在青铜博山炉中袅袅升腾,却驱不散满室阴鸷之气。刘杨斜倚在紫檀木凭几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案几,震得杯中酒液泛起细碎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