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的担忧终究成了现实。
宝玉久久不见好,贾母果然请来女儿,想借黛玉的流珠一用。
贾敏自然不愿,一口回绝。
“我心肝似的将玉儿养到这么大,若当真这珠子非凡,那定是护佑她平安康健的灵物,岂可轻易借人?”
贾母闻言,手中茶盏重重一放,“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侄儿这么病下去?”
“母亲此言差矣,”贾敏端坐椅上,向来温婉的面上蒙上一层薄怒。
“宝玉的病来得蹊跷,太医都诊不出症结,就凭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
王夫人在旁听得心急,忍不住插话,“姑奶奶,王道士在京中颇有名声。”
贾敏冷笑:“若他有什么神通,宝玉的病确为邪祟作祟,把珠子给宝玉,那我的玉儿岂不是要跟着遭殃?”
厅内气氛僵持不下,贾母拄着拐杖,走到贾敏跟前,缓缓躬身行礼。
贾敏霍然起身,声音尖刻:“母亲这是做什么?是要折煞女儿吗?”
她急忙侧身避开,伸手去扶。
贾母却执意不肯起身,老泪纵横道:“就当是老婆子求你,拿玉儿的珠子试试。”
贾敏心中又痛又悔,当初细说这珠子,不过是想叫娘家多亲近敬大哥哥。
东府眼见着要起来了,她是一片心为娘家着想。
谁知娘家却以此来剜她的心。
她扭过头去,“宝玉在荣国府如何,黛玉就在林家如何,就算我同意,老爷也不会答应。”
王夫人立即道:“我去林府求姑爷,给他磕头也使得。”
贾敏目光似剑一般刺过去。
王夫人毫无畏惧地对视,宝玉现在是她唯一的指望,得罪谁她也不怕。
正僵持着,外头有丫鬟通报。
尤清之带着惜春和黛玉姐弟到了。
贾母擦干眼泪坐回主位。
贾敏也重新落座,眼睛虚无地看着地面。
给老太太和贾敏、王夫人请完安,尤清之带着惜春坐在贾敏下首。
黛玉朝贾敏轻轻福身,“我愿意把珠子借给二哥哥一用。”
“玉儿……”贾敏心酸不已。
黛玉深知此事最为难的就是贾敏。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女儿,不管怎么抉择心里都不会好受。
这珠子是敬大舅舅所赠,黛玉先去问过他的意思。
贾敬只说既赠与了她,就由她怎么处置。
墨玉本是坚决反对,黛玉晓之以情,不忍贾敏为难,才跟了过来。
“不管有用无用,”墨玉脸上一片泠然,“试过之后,仍要归还我姐姐。”
贾母也知伤了女儿一家的心,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宝玉,也顾不得那许多。
一行人往宝玉房里去。
黛玉亲自把珠子取下,袭人接过放在宝玉的手心。
并无奇异之象出现,王夫人着急地摇了摇宝玉。
他悠悠转醒,忽然笑道:“太太怎在我的房里?”
见他说话,王夫人顿时抱着他痛哭起来。
贾母和丫鬟们也纷纷拭泪。
只有贾敏一家和尤清之惜春等冷眼旁观。
宝玉展开手心,见那颗赤红色的珠子,不由得笑着看向黛玉。
“林妹妹是愿意同我换了?”
林黛玉心一紧,眼眶发酸。
墨玉跨步上前,一把夺过珠子。
“不换!”
宝玉眼里瞬间显现失望之色。
王夫人转头道:“林丫头,你哥哥刚醒,那珠子……”
尤清之忽地开口:“滴水之恩,何必涌泉相报?林妹妹觉得呢?”
黛玉不知大嫂嫂这话从何说起,浑身却似松下一层桎梏。
泪水倏然滑落,心头一松。
墨玉挡在黛玉身前,“什么哥哥?我们哥哥在南书房当值呢!”
说罢,他拉着姐姐的手,连贾敏都没理会,径直往外走。
贾敏面无表情地朝贾母福了一礼,和尤清之等一齐出去。
“老祖宗……”王夫人还要说话。
贾母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厉声喝道:“住口,你要把亲戚们得罪死吗!?”
王夫人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老祖宗,”宝玉强笑道:“太太若做错了什么,都是为了我,您别生她的气。”
贾母长叹一声,疲惫地靠在鸳鸯身上。
“我年纪大了,管不了这许多事,日后我也什么都不管了。”
……
尤清之送贾敏出门,顺便说起元春探春的事。
贾母把元春的亲事交给了王熙凤,这边正寻摸着,王夫人却和王熙凤说,给元春看好了人家。
细问才知,竟是给京中一位老侯爷做续弦。
这位老侯爷比贾政还年长两岁,如今家里孙辈都有一个手掌的数。
元春正青春,嫁进去便要直接做祖母。
王熙凤一个隔房的媳妇都不忍心,只说要去请示老太太的意思。
王夫人却说老太太正为宝玉的事情烦心,不许她惊扰。
王熙凤又怒又怕,来请尤清之出主意。
“姑母,我和凤丫头说,为了两位姑娘,索性先斩后奏,先把庚帖换了定下亲事,凤丫头现已经去办了。
只是我到底是东府的人,二婶不敢怪罪我,凤丫头却是她两重的晚辈。
到时还请姑母与我一道,替凤丫头撑撑腰。”
贾敏叹气,拉着她的手,“多亏你和凤丫头,你放心,这事我答应了。
再有,给元春迎春定的哪家,家世人品如何?”
“是王家看好的,家世自然远比不上荣国府,是王家舅舅手底下的参政和右司郎中,正好是俩亲兄弟。
王家舅舅很是器重,舅母也赞不绝口。
虽是武将,但人品相貌都不错,也是家中接连守孝才耽搁了亲事。
原凤丫头也是不甚满意,一是两兄弟长年驻守边地,虽在边城中也有宅邸,但一年里至少半年也见不着人。
二来,两兄弟家中长辈全无,日后一切事务都得靠姐妹二人独自操持。
只是现在这关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贾敏点头,“有什么事你只管传信给我,等亲事定下,我也有东西给两个丫头添妆。”
唇亡齿寒,贾敏从前也是府里的姑娘。
她自小受父母宠爱,从来不信“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类话。
王夫人如何,根本伤及不到她,令她又气又伤心的,是贾母今日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