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铅云低垂,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沙尘在汉中城呼啸盘旋。张鲁身披玄色锦袍,玉带束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数十名铁甲侍卫手持长枪,玄色旌旗上绣着的八卦纹随风猎猎作响。队伍如一条黑色巨蟒,浩浩荡荡地向着华佗的药庐进发,马蹄踏过石板路的声响,惊起了枝头栖息的寒鸦。
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投来敬畏又好奇的目光。药庐前的老槐树在风中瑟瑟发抖,几片枯叶无力地飘落。当这气势汹汹的队伍抵达时,侍卫们迅速散开,将药庐团团围住,长枪如林,刀光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息。
寒风卷着沙砾扑打在药庐的竹篱上,华佗刚迎出门,便见数十铁甲侍卫如潮水般涌来,玄色旌旗上的八卦纹在风中猎猎作响。只见他身着粗布麻衣,白发苍苍,却仍不失医者从容气度。见到张鲁,他微微躬身,恭敬行礼:“不知汉中太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张鲁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华佗,径直望向药庐内,沉声道:“无需多礼,本太守此番前来,为探一病患。”言罢,翻身下马,大步向药庐走去,身后侍卫亦步亦趋,甲胄相撞发出阵阵声响,惊得药庐内几只药罐轻轻晃动 。
华佗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动,目光从张鲁肃然的面容转向局促不安的张符宝。寒风卷着枯叶掠过药庐天井,在父女二人之间打了个旋。张符宝咬着下唇,绞着裙角的手指几乎要把锦缎攥出褶皱,终于憋出一句:“华先生,父亲...是想见见甄姐姐的夫君。”
话音未落,张鲁已经迈步向前,玄色袍摆扫过廊下悬挂的药篓,发出沙沙轻响。华佗望着这剑拔弩张的阵势,轻叹一声,抬手示意:“请随我来。”他转身时,广袖扫落墙角几枚干草药,步履却沉稳如常,领着众人穿过走廊廊,在西厢房门前驻足。
“就是此处。”华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甄宓握着药碗的手骤然收紧,滚烫的药汁溅在虎口也浑然不觉。她望着那个不怒自威的身影缓步踏入门槛,绣着金线云纹的靴底碾过满地药渣。张符宝咬着下唇跟在父亲身后,发间新换的银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目光却始终不敢与她对视。
\"甄小姐。\"张鲁抚着胡须,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打转,\"当日一别,别来无恙?\"他突然瞥见屏风后若隐若现的床榻,\"听闻这符宝要用张家秘药,救的可是袁公家的二公子?\"
话音未落,屋内气氛瞬间凝固。甄宓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她当然知道张鲁在试探——袁家二公子远在冀州,与这西凉打扮的少年将军毫无干系。喉间泛起铁锈味,她强撑着福了福身:\"承蒙太守挂念,只是小女夫君......\"
\"父亲!\"张符宝突然上前半步,素白裙摆扫过青砖,\"人命关天,您就先看看他的伤势吧!\"她偷偷向甄宓递了个眼色,却见对方攥着裙角的指尖已泛起青白。
张鲁负手立于榻前,目光如鹰隼般在少年将军与甄宓之间来回逡巡。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甄小姐与冀州袁二公子曾有婚约,此事天下皆知。”他忽然上前半步,玄色广袖带起一阵劲风,“可这位公子......”话音未落,袍角已挑起少年染血的衣角,露出内里暗绣的西凉纹样,“瞧这衣饰刺绣,分明是凉州风物,倒不像是冀州的贵胄。”
甄宓手中的药碗剧烈晃动,褐色药汁泼洒在青石板上,洇出斑驳痕迹。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间珠钗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太守明鉴!妾身......”
“姐姐不必多言!”张符宝突然抢步上前,挡在甄宓身前,发间银步摇晃得凌乱,“甄姐姐夫君重伤垂危,难道父亲要眼睁睁看着人命消逝?”她攥紧腰间玉佩,指节泛白,“若今日救不了他,女儿愿以命相抵!”
张鲁神色骤冷,拂尘重重甩在案几上:“人命?张家秘药能救百人千人,难道要为这不知来历的小子破了规矩?”他眯起眼,看向少年“况且,这等蹊跷之事,背后说不定另有隐情。”屋内气氛瞬间凝固,唯有药炉中炭火噼啪作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寒风猛地灌进屋内,卷得药炉上的青烟歪斜。张符宝突然扯开衣襟,从贴身内袋中掏出那枚雕着符箓模样的玉石——此物乃天师道历代的圣物符宝,莹润的玉色在昏暗中泛着微光。她将符宝高高举起,指尖微微发颤:“父亲,您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女儿守不住承诺?”
张鲁望着那枚象征天师道至高权柄的符宝,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你这傻姑娘!这圣物岂能动辄......”
“女儿心意已决!”张符宝突然将符宝高高举起,“若今日救不得他,这圣物便随女儿一同埋入黄土!”她眼底燃烧着执拗的火焰,映得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张鲁的袍袖剧烈抖动,伸手又缩了回去,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扯松领口的玉带,喘着粗气怒视榻上的人,“先让华佗全力施救!但等这小子醒来,我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屋内气氛骤然松缓,甄宓望着张符宝倔强的样子,泪水夺眶而出,重重磕在地上:“多谢......多谢太守!”药炉中炭火突然爆开火星,映得玉石符宝上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
张鲁瞪大眼睛,看着女儿将裹着金丝锦缎的千年人参、泛着幽幽紫光的万年灵芝,毫不犹豫地投入药炉。那药材入水时泛起的金色涟漪,仿佛在他心口剜肉,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他攥着扶手的指节发白,连道袍都跟着微微发颤:“败家!真是败家啊!”
然而,滋补神药虽珍贵,见效却极为缓慢。整整一日,药汁三次喂入少年口中,榻上的人却依旧面色如纸,毫无转醒迹象。暮色渐浓时,张鲁烦躁地来回踱步,玄色靴底重重碾过青砖:“这般金贵的药,也不能无休止地喂!”他甩了甩衣袖,最终下令撤回城主府,却在医馆四周布下重兵,铁甲如林,长枪如簇,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第二日黎明,急报如雪片般飞来——益州刘璋的军队再度围困米仓山!张鲁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案头竹简纷纷坠落:“刘璋这小儿,当真欺人太甚!”他抓起披风,大步迈向门外,却又突然折返,咬牙切齿对侍卫统领道:“安排下去,医馆那个人给我看好了!此人用了张家家传神药,即便长出翅膀,也别想飞出汉中!等我回来,定要将他的底细查个清清楚楚!”话音未落,他已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疾驰而去,马蹄声如雷,惊起漫天寒鸦。
朔风如刀,刮得米仓山隘口旌旗猎猎作响。张鲁身披玄色锦袍,头戴玉冠,威风凛凛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他身后,铁甲侍卫手持长枪,如林而立,玄色战旗上绣着的八卦纹在风中翻卷。对面,益州军的旗帜迎风招展,严颜身着亮银铠甲,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眼神锐利如鹰,与张鲁隔空对峙。
“严颜!”张鲁怒目圆睁,声如洪钟,震得山间回音阵阵,“你家刘璋小儿,究竟在搞什么鬼?前几日刚退兵,今日又卷土重来,莫不是当我汉中无人?”他的声音中满是愤怒与不解,手中马鞭不自觉地抽打在马鞍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严颜却不慌不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伸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斑白的鬓角,在风中凌乱。他仰头大笑,笑声在山谷间回荡,“张鲁啊张鲁,看来你还是消息不够灵通啊!”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张鲁眉头紧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仍强作镇定,大声喝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有话直说!”
严颜勒住战马,向前几步,眼神中带着几分得意,“西凉起兵不过是一时之痛,早晚有被镇压之时。当今天子圣明,先除马超,后灭孙策。有此等明主,荡平宇内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你莫要负隅顽抗,如今还在扯着西凉叛贼的名号,简直是自寻死路!”
“荒谬!”张鲁显然不信,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刃出鞘,寒光闪烁,“孙策坐拥江东六郡,兵强马壮,前些时日不还听说要起兵与西凉响应,讨伐天子吗?天子怎么可能跑到江东诛杀了孙策?你这分明是在信口雌黄!”他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充满了质疑和愤怒。
严颜见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笑声刺耳无比,仿佛在嘲笑张鲁的孤陋寡闻。“看来你张鲁果然是地小疆域狭小,消息不通啊!”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天下早已传遍孙策已死的消息,你张鲁还被蒙在鼓里。如今孙策已死,江东自顾不暇,还谈什么响应西凉?西凉如今不过是一时占了上风,待到天子腾出手来,早晚也是个落败的下场!”他的话语字字如刀,狠狠扎向张鲁。
张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愿相信严颜所说的话,可严颜那自信的神情和笃定的语气,又让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动摇。山间的风越发凛冽,吹得他心头一片冰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