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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宽现在是大权在握,十里八村有头有脸的人,都想巴结他。家里有了红白喜事,能以请到侯宽为荣,侯宽每天都有酒局,连场地喝,从中午喝到日头西下,从晚饭喝到日头东升,喝完酒,又有寡妇娘们儿过来伺候,侯宽乐不思蜀,一连几天醒不过神来。

侯宽知道孔家人失踪,是民兵连长孟鱼儿从一个寡妇的被窝里拉出来,告诉他的消息。侯宽一听,脑袋立马惊悚抽筋,一股凉意从头顶一直钻到脚底板,顿时有死过去的感觉。

“你们这帮龟孙,看个人都看不住,回去毙了你们。”侯宽骂道。

孟鱼儿委屈得要死,那张柿饼脸拧成了麻花,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侯宽来到办公室,新换了檀木办公桌,桌面能照出人影。每天清晨,炊事班赵海柱都要用香油浸泡的棉布擦拭三遍——昨晚的酒渍、烟灰和胭脂印实在太难清理。

“侯部长,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没想到昨天晚上放哨的卫兵被打晕了……”孟鱼儿战战兢兢的汇报情况,侯宽漫不经心的看一封请柬,那是五爷庙村的村长程大头昨天送来的,当时没有来得及细看。那描金红帖很精致,烫金大字之下压着一张地契,注明村南坡五十亩良田的边界线,墨迹刚刚干。他喉咙里滚出两声轻笑,旋即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泛起泪花,才吐出一块带血丝的浓痰。

武装部的煤炉子烧得正旺,通红的炭火在铁皮炉膛里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不时窜出炉口,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突然\"噼啪\"一声脆响,一块烧得通红的煤块爆裂开来,迸溅出一个耀眼的火星,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划出一道刺目的亮光,随即又消失在浓重的阴影中。

侯宽像一摊烂泥似的瘫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肥胖的身躯将藤条压得深深凹陷。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油腻的面颊滚落,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浸得透湿,紧紧贴在肥厚的后背上,勾勒出他臃肿不堪的身形轮廓。恍惚间,他的思绪飘回到三个月前那个阴冷潮湿的雨夜——孔家那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跪在泥泞不堪的院子里,雨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雕工精美的檀木匣子,匣子里的十二根金条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下面压着一张泛黄发脆的地契,那地契上县衙的朱红印章虽然历经岁月侵蚀,却仍能辨认出清晰的轮廓。如今,那些金条还静静地躺在他办公室的铁皮保险柜里,可地契上白纸黑字写明的百亩良田,却早已被划给了县革委会王主任那个游手好闲的小舅子,成了人家种菜养鸡的自留地。

“肯定是刘汉山那个混蛋!”侯宽陡然间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那声音如炸雷般在屋内轰然回荡,震得陈旧的窗棂嗡嗡作响,就连窗台上的灰尘也簌簌落下。窗外榆树上栖息的一群麻雀,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得扑棱着翅膀四散飞逃,几片羽毛在空中打着旋儿悠悠飘落。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缸,手臂上青筋暴起,抡圆了胳膊,朝着站在角落的孟鱼儿狠狠砸去:“你们这帮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搪瓷缸带着呼啸的风声擦过对方耳畔,重重地砸在墙上的主席像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精致的相框瞬间凹进去一大块,玻璃碎片如雨点般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在水泥地上蹦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孟鱼儿下意识地捂住被碎片划伤的脸颊,缓缓地、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蹲了下去。这个平日里在批斗会上能徒手打断人三根肋骨的彪形大汉,此刻却像只染了瘟病的病鸡般蜷缩着,连肩膀都不自觉地耷拉下来。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恐惧,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那件蹊跷的事:值班的民兵小张说半夜里突然闻到一阵浓郁得化不开的桂花香气,那香味甜腻得让人头晕目眩,接着就两眼发黑昏睡过去。而孔家媳妇用的梳头油,正是兰封县老字号“桂香斋”特制的桂花头油,这独特的香味配方在整个县城都独一无二,连省城来的专员都夸过这油香味地道。

明知道是刘汉山干的,侯宽不敢抓刘汉山,倒是有胆子去抓邵大个,并直接把邵大个关进监狱。他和武装部长庞媛媛汇报了刘汉山和邵大个放走孔家人的事儿,庞媛媛想起刘汉山拒绝她的美意,让她脸上无光,满肚子委屈,今天陈醋一样都翻腾上来,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就有了清算老账的打算:“刘汉山是一个赤裸裸的反革命分子,抓过来毙了他。”

侯宽真的要集合部队去抓人,又被庞媛媛叫了回来。庞媛媛冷静考虑后明白,她了解刘汉山的脾气秉性,也清楚他与张德祥的关系。她对侯宽嘱咐道:“别直接去抓捕刘汉山,那样会激怒他,先抓他的朋友和家人,迫使他就范。”

侯宽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红木办公桌上急促地敲击着,指节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战场上一串催命的鼓点。窗外,邵大个那魁梧的身躯被麻绳五花大绑,在两名武装部干事的押解下踉跄着穿过大院,其狼狈的身影透过玻璃窗,在他阴鸷的三角眼中映照出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他微微眯起眼睛,对着身旁的心腹勾了勾手指,压低声音说道:“有他在,就有办法将刘汉山那只老狐狸钓出来。”那嘶哑的嗓音宛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吐着信子时发出危险的嘶鸣。

庞媛媛的办公室里挂着一面锦旗,“铁娘子”三个金字已然褪色。她正用钢笔笔尖戳着文件,突然听见走廊传来一阵军靴声。门被一脚踹开时,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抽屉里的五四式手枪——这是二十年前剿匪时落下的毛病。

刘汉山站在逆光处,一股泥土和汗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庞媛媛,不要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杀要剐,冲我来!”刘汉山一声怒吼,震得玻璃嗡嗡作响。窗台上那盆文竹突然簌簌地掉落叶子——这可是庞媛媛上周才从王主任家搬来的。

侯宽冷笑一声,缓缓朝刘汉山逼近,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有力,皮鞋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刘汉山,你以为你这英雄做得到底?”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老实听话。”说着,他一挥手,两名手下立刻上前,将刘汉山死死按住。

刘汉山拼命挣扎着,他的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眼神中满是愤怒和不屈。“卑鄙!有本事冲着我来,别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决绝的气势。

侯宽绕着刘汉山踱步,就像一只饥饿的狼在打量着猎物。“刘汉山,你别以为你能扛得住。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我侯宽办不到的事。财宝的下落,你今天必须说出来!”他的声音低沉而阴冷,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时,庞媛媛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汗珠。看到被控制住的刘汉山,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焦急,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侯宽,你这是违反纪律!”

侯宽听了庞媛媛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纪律?庞部长,对待反革命分子,只能用武力解决,不能用纪律约束。”

“刘汉山是对革命有功的,不能这样野蛮对待,先把他关起来。”庞媛媛假惺惺的说。

监狱的铁门在刘汉山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哐当”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这是第三次坐牢,每次都是不同的罪名,却玩着相同的把戏。他抚摸着水泥墙上自己前几次刻下的记号,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发出阵阵回音,吓得年轻的狱警差点把钥匙掉落在地。

“笑什么笑,老实点!”狱警恼羞成怒地呵斥道,可刘汉山却充耳不闻,依旧笑得前仰后合。他笑这荒谬的世道,笑那些为了财宝不择手段的人,更笑自己明明为革命出生入死,却一次又一次被当成眼中钉,关进这暗无天日的牢房。

过了好一会儿,刘汉山才止住笑声,他缓缓走到那张破旧的小床边,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神透过狭小的铁窗,望向那片被分割成小块的天空。突然,牢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要见刘汉山!”刘汉山心中一喜,他听出这是刘汉俊的声音。不一会儿,狱警打开了牢门,刘汉俊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大哥,你没事吧?”刘汉俊急切地问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刘汉山看着弟弟,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我听说你被抓了,就赶紧过来了。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刘汉俊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透露出坚定的决心。

刘汉山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道:“汉俊,你别冲动。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侯宽他们是冲着财宝来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们抓住把柄。”

“可是大哥……”刘汉俊还想说什么,却被刘汉山打断了。

“好了,别可是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就听大哥的话。”刘汉山的语气不容置疑。

刘汉俊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哥,你在里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你就跟我说。”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刘汉山看着弟弟,眼神中充满了关爱。

刘汉俊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牢房,刘汉山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汉俊不要出什么事,也希望我们能早日摆脱这困境。”

牢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刘汉山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对策。这一次的敌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狡猾和凶狠,他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能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

在连续两天的僵持之后,到了第三天深夜时分,审讯室里那盏老旧的灯泡被人为地调得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光线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诡异的阴影。侯宽那原本就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墙面上被拉长、扭曲,最终变成了一个怪诞可怖的形状。他缓缓向前倾身,他用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默:“汉山,咱们都是聪明人,在这个圈子里打拼这么多年,谁不了解谁呀?就别再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了……”话音还没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汉山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在密闭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只见他猛地一低头,一口浓稠的黄绿色浓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侯宽那双价值不菲、擦得锃亮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上,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作呕的光泽。

侯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怒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原本还算斯文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得十分可怕。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那口浓痰是什么致命的毒物,同时气急败坏地咆哮道:“刘汉山,你这个混蛋!你敢如此羞辱我!”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脚用力地在地上蹭了蹭,试图把那恶心的浓痰蹭掉,可那浓痰却像是黏在了皮鞋上一样,怎么也弄不干净。

刘汉山缓缓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侯宽,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有本事你就拿出证据来定我的罪,别在这跟我玩这些虚头巴脑的把戏。这口痰算是我给你的回答,让你知道老子是你惹不起的男人,别以为你能随便拿捏我。”

侯宽被刘汉山的话彻底激怒了,他猛地冲上前去,咬牙切齿地说道:“刘汉山,你别以为你能一直嘴硬下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让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

就在侯宽想要进一步动手的时候,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匆匆走了进来,在侯宽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侯宽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松开了揪住刘汉山衣领的手,用力地将他甩回椅子上。

“算你今天运气好,刘汉山。不过,这事儿还没完。”侯宽恶狠狠地说道,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带着一丝不甘和愤怒离开了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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