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宽兄弟和马高腿在村头打了一架。按照常人的想法,两家至少两年都不会互相搭理。没想到,当天晚上,侯宽就抱着二斤酱牛肉登门道歉了。
“腿哥,今早的事儿怪我,我来给您赔罪了。”侯宽点头哈腰,活像个三孙子。他把牛肉递给马高腿,使劲儿将自己的黑脸大嘴咧成了一朵花。
“哼,你们侯家兄弟算什么东西,我还不是为你们好,你们倒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侯宽赶忙赔罪:“哥,我不是人,侯印也不是个东西,您别跟我计较。从今天起,我听您的,您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说打狗我绝不撵鸡,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马高腿吃着牛肉,嘴里也数落着侯宽:“瞧瞧你们侯家都是些什么人,媳妇被别人拿捏着,自己还人五人六地得意,一点脸皮都不要。”
马高腿知道侯宽来的目的,就是想当便衣队长。这时候把话说到就行,不能把他惹毛了。他转头骂自己老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人家何元香和刘汉山没啥事儿,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今天早上我是气急了才那么说,以后别再这么埋汰侯宽兄弟了。”
侯宽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赶忙作揖。马高腿心里直想笑。“反正这事儿已经传开了,全村人都知道了,我得赶紧撇清责任,当个好人,你本事再大也没法把这事儿捂住了。”
马高腿对侯宽说:“我准备提拔你当保安队长,你干不干?”
“当然愿意,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任?”侯宽恭恭敬敬地问道。
“明天我就召集队委会研究开会。”马高腿很大度地说。
侯宽回到家,喜滋滋地跟大哥侯印说了当上便衣队长的事儿。侯印立刻变了脸色,说道:“不行!你又不是猪,怎么记吃不记打呢?咱们坚决不能和马高腿搅和到一块儿。”
侯宽一脸不屑,反驳道:“你和马高腿合不来,可不能让我们一辈子都不跟他打交道。再说,我这是求着人家给我个当官发财的机会,你能帮我吗?”
侯印骂道:“他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你跟着他,只能学坏,根本学不到好。”
这时,侯黄氏过来骂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不是人?早上跟别人打架,晚上兄弟之间又起争执,能不能消停点儿,让你娘过几天安稳日子?”
侯印不满地嚷道:“你也不管管你三儿子,天天跟我的仇人称兄道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
侯印和马家在最近两年里多次斗殴,双方都有损伤,已经互不往来好几年了。事情的起因是马高腿和侯印老婆的一桩风流韵事。
去年春天,侯印倾尽积蓄,花费了整整一百块大洋作为聘礼,风风光光地将土山寨程家的女儿程玉莲迎娶过门子。程玉莲生得并不出众,容貌平平无奇,既没有闭月羞花之貌,也缺乏过人的聪慧才智。她就像是个普通农家女子,知道肚子饿了要吃饭,天气冷了要添衣,生儿育女,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对于家境贫寒、能力有限的侯印而言,能够娶到这样一位的妻子,也是祖宗积了大德,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是命运给予他的一份珍贵礼物。
好景不长,程玉莲与婆婆侯黄氏产生了矛盾,侯印夫妇便分家另过。在娘家人的全力支持下,程玉莲在村子西头选了一块宅基地,建起了两间崭新的红砖红瓦房。这房子虽面积不大,但所用的砖是优质的红砖,瓦是崭新的红瓦,屋顶还特意建成了起脊的样式,在当时的农村,算得上颇为体面的住宅了。
这一年酷热的夏季,侯印在自家田地上种了甜瓜。从播种的那天起,他便将全部心思倾注在这片瓜田上。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顶着烈日在地里辛勤耕耘。他精心地为每一株瓜苗浇水,按时施肥,认真地拔除杂草,不厌其烦地捉走害虫。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还要提着油灯在田间巡查,生怕出现任何差错。他所有的付出,只为了让这些甜瓜长得又大又甜,能卖个好价钱。他心里盘算着,等甜瓜卖出去后,就能还清分家时欠下的债务,让这个刚刚独立的新家庭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
转眼到了六月,第一茬甜瓜终于成熟了。侯印立刻在田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窝棚,并把家当都搬了过来。白天,他顶着酷暑在田间采摘成熟的甜瓜,然后挑到集市上售卖;晚上,他就睡在窝棚里,时刻守护着这片承载着全家希望的瓜田。
那是一个静谧的深夜,窗外仅偶尔传来几声虫鸣。程玉莲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丈夫侯印时常在半夜偷偷溜回家。侯印总是趁着夜色的掩护,带着难以抑制的生理欲望回到家中,与妻子亲近一番。
程玉莲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夜晚,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更别说开灯了。她只是机械地掀开被子一角,让“侯印”钻进温暖的被窝。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如同往常一样,他们默默褪去衣物,行夫妻之事。事后,那人又悄无声息地穿上衣服离开了。
第二天拂晓时分,天刚蒙蒙亮,真正的侯印终于回到了家中。他一上床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行房。程玉莲又困又乏,忍不住埋怨道:“昨儿夜里你刚折腾完,现在又来,你不要命了,就不怕累死吗?”侯印大惊失色,失声叫道:“我昨晚根本没回来过,你到底和谁做了那事?”程玉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那个摸黑进屋的男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丈夫,她竟然稀里糊涂地被一个陌生人占了便宜。
这件事倘若他们夫妻俩选择沉默不语,那么吃一次哑巴亏也就算了。然而,程玉莲向来藏不住事儿,第二天便找到侯黄氏,向她倾诉自己的苦楚,希望她能帮忙分析,猜测村里究竟是哪个男人干的。程玉莲详细回忆了那个人的身高、力气,胳膊的粗细,那些动作与侯印不同,甚至连身下的长短和力度都详细描述了一番。侯黄氏经过一番分析,断定是马高腿。
婆媳二人商议之后,跑到马高腿家门口开始破口大骂。单纯骂人并未让她们解气,于是她们又按照孙坷垃教的方法,蒸了一个三寸高的面人,上面扎了一百零八根钢针,用红布系在脖子上,吊在马高腿家门前。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让马家人感受到她们的愤怒与决心。不管马家人是否做出回应,婆媳俩折腾了几天后,也渐渐没了闹事的劲头。
这事儿马高腿死活不认账,谁也拿他没办法。那时候没有dNA检测,神探李昌钰也尚未出生,也没留下撕烂的衣服和裤头,基本上就是一桩无头公案,过几天便不了了之。只凭那个面人,根本无法对马高腿起到任何惩罚作用。
马高腿这人有个毛病,干完坏事儿后,总爱找机会在人多的场合显摆,以此炫耀自己的能耐。韩耀先结婚那天,马高腿就把那天夜里如何先到瓜地偷瓜,接着去侯印家骗程玉莲开门,完事之后再去地里找侯印蹭瓜吃的事儿,像说评书一样原原本本讲了出来。侯印悄悄站在他身后听着,他竟然都没发现。
侯印听闻后,立刻骂骂咧咧地冲上前去,要打马高腿。马高腿自然不肯相让,两人旋即扭打在一起,场面剑拔弩张。侯家四兄弟见状,一同加入了这场混战,而马家的几个堂兄弟则在一旁声嘶力竭地呐喊助威。打斗愈发激烈,几个人头破血流,场面一度惨不忍睹。
自那日起,侯马两地大人与孩子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冲突频发,打架斗殴之事屡见不鲜,仿佛成了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幕。双方互不往来,彼此冷漠,几乎切断了所有交流。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社区公园,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尴尬氛围。曾经的亲朋好友,如今形同陌路,两家之间的裂痕日益加深,似乎再难修复。这场纷争的阴霾,始终笼罩在侯马两地居民的心头,挥之不去。
如今,侯宽一心只想踏入仕途,追逐功名利禄,往日的恩怨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决心改写命运,迅速调整心态,收敛了往日的傲气。次日拂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侯宽便迫不及待地前往村公所,试图在新任村主任马高腿面前谋求一个好前程。
侯宽将姿态放得极低,谦卑地弓着腰,马高腿则得意地挺起胸膛。侯宽甚至不惜自降辈分,一口一个“爷爷”地叫着马高腿,马高腿自然乐意享受这一声“爷爷”。每日里,侯宽都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马高腿的脸色变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宛如一台信号不佳的老式电视机,播放着画面模糊的艳情片。侯宽要从这闪烁不定的画面中,捕捉每一丝兴奋、紧张与不安的迹象。
侯宽已然彻底成为了马高腿的忠实跟班,每日于村公所里忙活着挑水扫地,操持迎来送往的琐碎事务。每当马高腿进入他的视线,侯宽便会满脸堆起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宛如一张黑桃 K 扑克牌般,而他的腰杆也弯得好似一只正在爬行的乌龟。他嘴里尽是甜言蜜语,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着,这声音比他称呼自己亲兄弟侯印时还要甜蜜。
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庄里,村民们对侯宽的巨大转变感到无比困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这曾经威风凛凛的猴哥怎么沦落成了唯唯诺诺的猴孙子?\"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何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然而在侯宽内心深处,这不过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生存策略——为了更好地在这个环境中立足,他甘愿收敛锋芒,放低姿态,默默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马高腿对侯宽的使唤更是肆无忌惮。他常常扯着嗓子大声呵斥,声音响彻整个村庄。每当这时,侯宽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耷拉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这位权势熏天的保长。这样鲜明的对比,不仅彰显了马高腿在村中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更让围观者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一种既畏惧又崇拜的复杂心理。
马高腿对侯宽的称呼可谓随心所欲,毫无尊重可言。想当初,他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宽弟\",如今却完全变了样——心情好时叫\"三猴子\",不高兴时喊\"侯三\",有时干脆直呼\"姓侯的\",甚至恶语相向地辱骂\"半熟货\"。反观侯宽,他曾经可以直呼\"马高腿\"的大名,后来改称\"有种哥\"。但他觉得这个称呼太过普通,无法体现他与马高腿的特殊关系,于是尝试着叫\"腿哥\",结果招来马高腿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腿哥?我可是堂堂保长,你这是存心羞辱我吗?\"吓得侯宽连连赔不是,从此改口叫\"大哥\",有时也恭敬地称呼\"老大\"。
每当马高腿阴沉着脸、眉头紧锁时,侯宽总是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人。他会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上前去,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嘴里不住地说着好话,有时甚至不惜将本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在身上,只为尽快平息马高腿那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日复一日,侯宽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马高腿眉头微微一皱,他就能读出其中的不满;马高腿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就能感受到即将到来的风暴。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唯有如此小心翼翼地揣摩上意,他才能勉强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
侯宽不仅对马高腿曲意逢迎,更将这套生存法则运用到了极致。他开始刻意讨好那些在马高腿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今天给这个送上一盒上好的茶叶,明天请那个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吃饭。他深知,这些人的一句美言或是一句谗言,都可能成为改变他命运的转折点。\"这些人的一句话,就可能决定他是飞黄腾达还是万劫不复。\"侯宽常常这样告诫自己。
往日的侯宽早已不复存在,那个敢和马高腿插科打诨、称兄道弟的年轻人,如今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说话时总是斟酌再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谁。对待马高腿,他更是恭敬有加,简直像伺候自家祖宗一般,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处处周到。夜深人静时,侯宽也会感到身心俱疲,内心充满无奈与苦涩,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生存的代价。若想在这个世道里出人头地,在众人面前挺直腰杆做人,就必须先学会低头做孙子,这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