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川流不息。
站在江岸上的人,却如流水般变化无常。
鲁肃站在东吴水军大寨,眺望长江,身边诸葛瑾带着年仅十岁的儿子诸葛恪,默默陪同。一如鲁肃当年站在周瑜身边。
因为诸葛家兄弟各在一方,此刻,诸葛瑾也是特地带上了诸葛恪,以示上阵父子兵之意,表明决心。
另外一边,陈武,陈修父子也护卫左右,随时等候鲁肃的调遣和指导。
鲁肃看了看诸葛恪和陈修两个年轻人,想到东吴的未来,就眉头皱起。
但为了能让周围文武安心,鲁肃还是说了些场面话。
“士颂说是起兵三十万,分兵三路。但交州之兵,自有步骘退敌,南洋海师,大不了占据夷州,袭扰地方,不过藓芥之患。”
“其实最关键的,便是眼前的这支西楚水军。自公瑾去后,那蔡瑁便自诩水战无敌。又操练多年,熟悉江情,若是真和我东吴水军开战,我军未必占优。”
“幸好,元逊小友,提出铁索横江之计,解了我军燃眉之急。有此奇谋,那西楚船队无法轻易来攻,相持日久,占不到便宜,自然退去。”
诸葛瑾见对方称赞自家儿子,立刻上前,拱手行礼。
“大都督过誉,我军占据淮南之后,将北岸寻阳和南面的柴桑勾连,阻隔长江,这铁索连江,也是应有之意。”
鲁肃笑道:“以铁索,铁锥,安置在江水之中,挡住西楚水军,此功勋不小的。”
而后他又看向陈武父子,叮嘱道:“蔡瑁水军,一时间无法建功,要担心西楚之军,出西陵,攻寻阳。”
“北面寻阳城周边,虽有程普老将军,率军坚守,若是楚军攻势凶猛,陈将军要做好还准备,随时前去支援。”
陈武当即领命:“大都督安心,我军日夜训练,从未懈怠。不论西楚军队,在陆口港登陆来攻,还是在北岸突袭,我军都有准备。”
现在,东吴玩了手铁索横江后,在他们看来,西楚军队不可能靠着水军沿江而下,只能靠着陆军东进。
要么,蔡瑁的水军攻占陆口港,而后西楚水军登陆,在这里杀向柴桑。
要么,西楚军队直接在北岸进军,强攻寻阳,打开进入淮南的口子。
但这两种做法,对于西楚军队来说,都会有不小的损失,一旦强攻,必然就是白白给刘备那边帮忙,让刘备得好处。
“精明”的士颂一定不会这么做。
鲁肃再次看了营寨外的江水,目光,缓缓看向北方。
“若是吕蒙真能在寿春,隔着淮河顶住刘备的攻势,西楚这边,要不了多久,必然退去。”
正如他们想的那样。
士颂率领西楚“主力”大军,还真就没有轻举妄动。
一方面是士颂不想给刘备太多的帮助,觉得没有必要一上来就和鲁肃的部队决战。
另外一方面,那就是他和贾诩定下的灭吴战略。
从前楚国军队和其他势力交手,喜欢亲自率军作战的士颂,其实和曹操一样,都是喜欢亲自率领自家主力部队的。
但这次攻灭东吴的战略,便是士颂正面,只是虚张声势。
兵士是真的主力部队,但士颂不会拉着他们真的上去开战。
这一次,他可不会轻易动用自己的主力大军,去和东吴的主力部队开战。
而是自己在这里做幌子,拖住东吴的主力。
而后,靠着交州那边徐晃的部队,顺着孙策定江东的路线杀取回,占据尽可能多的地盘。
另外就是等着甘宁冯习率领海军,把东吴后方搅乱。
那时候,前线鲁肃这里也好,还有吕蒙那边也好,都会不战自乱。
甚至最完美的结局就是,另外两路直接把江东平定了,孙权投降。
自己在这里,直接接受鲁肃的投降部队,然后带着东吴部队,横绝长江,再次和刘备隔着长江对峙。
这里,说说会稽郡。
东汉末年以来,会稽郡的行政划分,以及会稽郡北面的豫章郡就很混乱。
原本的东汉行政划分中,长江以南主要是吴郡,丹阳郡,会稽郡,豫章郡四个大郡。
但三国时代,东吴占据扬州,对这些州郡多有拆分。
会稽郡就被分为了会稽郡,临海郡,建安郡,东阳郡。
豫章郡被分为了豫章郡,庐陵郡,临川郡,鄱阳郡。
在这个时空中,当年士颂的兄长士徽率军突入扬州时,就占据了一片地盘后,划分出临海郡,建安郡,庐陵郡,临川郡等地盘。
后面他被孙策雨夜突袭,兵败身死,导致士颂和孙策四战龙川。
当然,最后扬州的这些地盘,终究还是落入了东吴手中,成为了东吴的基本盘。
而此刻,徐晃,徐庶率领五万大军,再次突入了扬州境内。
兵临建安郡治所建安城,和东吴守军对峙。
建溪,松溪交汇之处。
江水流动迅疾,拍打着两岸土地,裹挟着南方特有的湿润与躁动。
徐庶站在楚军营前的临时搭建的望楼,面色沉稳,默默打量着对面的东吴军队。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一直在南面“丁忧”,士颂向北占关中,定西北,各项战事他都没有参与其中。
明面上来说,他在给士颂守着南面。
但荆南也好,交州也好,自从士颂平定南疆,建立起南疆都护府后,早就没有后顾之忧。
他在南边,不过是做好政治庶务,训练新军而已。
旁边的东吴军队,早就不可能对交州形成威胁了。
“这次灭了东吴之后,我也应该率军渡江,参与到灭季汉之战中去才是啊。”
徐庶在心里默默盘算起了自己在楚国的前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原木栏杆上轻轻刮擦,发出单调摩擦声,心底似乎正在反复推演着什么。
“军师。”徐晃按剑走上眺望台,身上的铁甲铿锵作响。
他对徐庶这个本家谋士,向来尊重,但是此刻却面色不佳。
“斥候回报,我军已经将流言散布出去,吴营内部,应该已经开始有传闻了。但步骘此人,绝非易与之辈。如此简单的离间计,恐怕难以生效。”
徐庶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淡淡笑容。
“公明无需担忧,流言只需要传递过去,让东吴军中诸人,心中有疑即可,只要撬开一丝裂缝,便是我军破局之机。”
数日后,探马带回了一个有着几分诡谲的消息。
东吴建安郡太守步骘,忽然截获了一批西楚的劝降信。
建安城内守将,几乎人人有份,但最为关键的,便是执掌主力军队的大将周鲂,居然没有收到信件。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周鲂对孙权忠心耿耿,就连对面的楚军也知道不用多此一举。
但很快就有流言说,那是因为周鲂已经暗中和楚国勾连好了,根本不需要再进行劝说了。东吴其他将领文臣,若是有意投降,可以直接和周鲂对接联系。
之后,就传出了消息,说是周鲂与步骘在主帐之内,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周鲂愤然离去时,脸色铁青。
东吴军中,私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步骘书生掌兵,不堪大任。
有人说周鲂匹夫之勇,不识大体。
总之,就是东吴军统帅那边,好像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楚军主帐内,灯火通明,徐庶的脸上,对此消息,似乎很是满意。
但同样军旅经验丰富的徐晃,却眉头紧锁,对这个消息有所警惕,觉得东吴那边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消息,即便是真的有内部争夺,也不应该让西楚这边轻易探查到啊。
费祎与贾诩之子贾穆,都侍立一旁。
他们二人这次也作为随军书记,跟在军中学习,两人对视一眼,也觉得这事情,不应该这么简单。
最终,还是徐晃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军师,那步骘绝非庸才,周鲂更是东吴宿将,文武双全,狡诈如狐。怎么就会轻易因为流言,就和统军的步骘起了冲突。”
“莫不是东吴文武,在将计就计,诱我军深入?”
徐庶端起案上的陶碗,抿了一口清水,动作舒缓。
他抬眼看向徐晃,目光清明,轻声说道:“将军所言,老成持重,确有其理。”
接着,他放下陶碗,指尖在案面轻轻一点。
“我并不指望那点流言,可以真能挑动东吴内乱,若是对方沉住气,我反而失望,但现在对方有意借机行动,我倒是觉得有意思了。”
正说着,立刻有人来报。
“将军,军师,辕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东吴会稽功曹骆统,携东吴周鲂将军密信而来。”
徐庶听了,脸上笑意更浓。
“看吧,这鱼,不就自己上钩咬饵了。”
很快,楚军帐帘掀开,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年轻文士被引入,他步履有些急促,衣袍下摆沾染了夜露和泥泞。
来人正是骆统。
他环视帐内楚军核心人物,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帛书,双手奉上。
“此乃周鲂将军亲笔密信。”
“步骘刚愎,嫉贤妒能,信了流言,逼着周鲂将军交出部队。”
“在他的逼迫下,周鲂将军不得不割断头发谢罪,后仔细思量,不堪受辱。故愿举部归降楚国!”
徐庶笑道:“噢?直接率军前来吗?”
“非也。”骆统拱手道:“因为周将军断发明志,保留了些许人马。后日将会率军前去护送我东吴粮草,那时候,楚军可发一军,和周将军一起破敌,夺走粮草,接应周将军一起返回楚营。”
“这批粮草,才是周将军的投名状。”
徐庶思索片刻,又询问起骆统接应的细节,以及如何绕过建安城后,避开东吴哨骑,接应之后,如何带着粮草返回,所有细节,都核对清楚。
“好!”
最后,徐庶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后日,我自当派出军队,前去接应,还希望周将军能顺利帮助我军,断了东吴粮道。”
等到骆统被亲兵恭敬的护送离开,返回东吴和周鲂对接后,刚才营帐内,气氛却冷了下来。
徐晃率先说道:“军师,此中必然有诈!”
“周鲂此人,悍勇多谋,忠心孙权,岂会因一时意气便轻易背主?”
“还有这个骆统,看似侃侃而谈,准备充足,但越是这般完美,这事情越发有异。”
费祎也上前一步,清秀的脸上满是忧虑。
“军师明鉴。步骘虽为文臣,却久历戎行,坐镇扬州西南多年,素有干略。”
“一些流言而已,他岂会自断臂膀,羞辱周鲂?此等内讧,过于突兀,恐是其诱敌深入之计!骆统此人,眼神闪烁,怕是故意来送诈降书的。”
贾穆此时,也沉声附和。
“刚才约定的动手位置,附近有一片芦苇荡,水道狭窄,若东吴之兵,以火船顺流冲撞,所谓粮草也都是引火之物。”
“我军前去接应的部队,必然陷入绝地。”
徐庶听完,笑意更浓,说道:“骆统一入营门,我便知周鲂诈降无疑。”
贾穆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军师之意,是要将计就计,反向算计东吴,把这股东吴之兵吃掉?”
徐庶点头说道:“东吴在建安城内,守军不多,战兵辅兵,加起来只怕也不过三万多人,唯一的优势,便是据城而守。”
“我军这边,说是五万大军,但也不过是徐晃将军麾下一万战兵。另外辅以交州镇军两万,南蛮军两万。”
“若是正面强攻,我军损失,必然不小。”
“东吴这边,若是一味死守城池,我们还需要花费一些手段。但他们自己弄计,想要算计我们,从城墙后面走出来,我军能在野战中完成突袭,自然要好好把握机会。”
徐晃来了精神,说道:“若是如此,我愿率本部人马,前去突袭,把周鲂还有东吴的诱饵部队,一同吃掉。”
徐庶摆摆手,说道:“将军乃是我军主将,怎可轻动。”
“东吴的谋划,多半是周鲂假装袭击粮草,引我军支援,而后等到我军支援部队冲杀进去后,埋伏在周边的东吴部队,立刻杀出,将我军包围击杀。”
“那所谓的粮草,如贾穆所言,很可能也都是引火之物,当场会被点燃,让我军陷入动乱之中。”
“而我军要做的,便是不用去管周鲂,而是直接吃掉周围的东吴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