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治也是东吴的故旧老将了。
真要算起来,早年间,他是孙坚的部下。
跟着孙坚北上讨伐董卓,又跟着孙坚一起,进攻荆州。
孙坚死后,他和其他的豫州军将领一样,被袁术以东汉朝廷任命的后将军的名义收编。
再后来,孙策横空出世,他又一心辅助孙策,劝说孙策脱离袁术,占据江东。
其中有个细节。
孙策起兵争夺江东之前,孙策的家属老小,可都在曲阿,都在刘繇的统治范围内,一旦正式翻脸开战,这些人就危险了。
而且那时候,年幼的孙权,就在这些人之中。
当时,正是朱治,去接回了包括孙权在内的孙家老小。
所以后来,即便是朱治在孙策创业江东的过程中,成为了孙策心腹。
孙权继位后,清洗孙策麾下嫡系的时候,也没有动朱治,而是把他对标程普,黄盖,当做孙坚故旧对待。
而朱家,也在江东发展壮大,有了万余曲部。
这次率军进入会稽郡,朱治的眉头,一直就没有松开。东吴眼下的局势,他并不乐观。
“说到底,还是吕蒙杀了关羽啊。”
“若是吕蒙不杀关羽,而是以关羽为条件,和季汉和谈,而后联合季汉向西,争夺长江以南,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朱治想到这里,微微摇头。
其养子朱然,劝说道:“父亲无需困扰,如今吕蒙已然犯下大错。北面局势,他自去处理。西楚三面来攻,我却以为,才是我东吴之大患。”
“若是我预料不差,士颂是存了灭我东吴,占据长江以南所有地盘的心思。”
朱治听了,也只能长叹一声,握紧了他的“安国刀”,算是认可了朱然的话。
他和朱然之间,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也有血缘关系。
朱然本就是他亲姐姐的孩子,后来被他收养。
而且朱然从小,是和孙权一起长大的,属于孙权的同窗好友。
历史上,孙权对于朱然的器重和信任,远超其余之人。
在这个时空里,也正是因为他,孙权才让朱治一家,继续掌握大量曲部。
至于原本的江东四大家族之一的吴郡朱家,如今的家族领袖朱桓,也是因此,几次三番的想要和朱治攀亲,希望两家合为一家。
毕竟,吴郡朱家,本就和顾家,陆家不和。
现在顾家,陆家基本上是举家放弃了江东,投入士颂麾下,后面东吴若亡,吴郡朱家,只怕是要被灭杀干净。
“安国将军!”
“探马回报,说是临海郡内,未见楚军踪影。”
朱桓从弟朱据,仪表堂堂,体格健壮。
这次,他亲自率领一支斥候队伍,前往临海郡探查,虽然没有进入主要城池,但也探查了到了不少的情报。
“那楚军,已经多日未有出城,就连斥候都已经不见踪迹。”
“将军,莫不是得到我军大军前来,甘宁那老小子害怕了,带着人退回了海上?”
朱治听了,不置可否,却看向了全柔,问道。
“全将军,和楚军交手过,尤其是这个甘宁所部交战过,你以为,以甘宁麾下部队的战斗力,他会主动撤退吗?”
全柔略微思索,摇头道:“应该不会,当日我和凌操将军一起,突袭海岸得手,楚军那些从南洋雇佣来的辅兵,不堪一击。”
“但甘宁率领的援兵,也就是楚军主力,却凶悍异常,即便是只有七八千这样的主力战兵,也不至于会不战而退。”
“我军虽有三万,但主力战兵几何,将军自知。”
一旁的朱然,询问道:“二位大人的意思是,甘宁故意示弱,把军队埋伏起来,想要引我们进入临海郡内,偷袭我军?”
“还是不对。”
“这不符合甘宁的个性。”朱治依旧摇头,觉得怪异,但是对面的楚军会怎么做,他一时间却也说不上来。
“朱据,你多派人手,深入临海郡内,仔细探查,一定找到楚军动向!”
安排完斥候探查,朱治依旧不放心,自己这三万人,尤其是自家的三千精锐曲部,他可不想白白中了楚军算计,白白牺牲。
与此同时。
会稽郡身后,东吴腹地,吴郡的海岸线上。
东吴海师军港,海盐港。
黎明时分的海雾,湿冷粘稠,压着蜿蜒的海岸,将军港内林立的桅杆,吞没在一片未知的混沌之中。
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礁石,潮起潮落,和前一天,没有半分区别。
东吴海军,副都督于诠,在海军旗舰上,焦躁踱步,目光一次次扫向紧闭的内舱门。
门内,不时传出压抑的咳嗽,令他揪心。
自从上次突袭楚国海军中的雇佣部队得手,还斩杀了叛徒诸葛直,卫温。他们受到了孙权的嘉奖不假,但留赞却不知为何,忽然病倒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军医端着空药碗出来,脸色不好,摇头道:“都督他这病来的迅猛,痰中带血,需要静养。”
于诠的心猛地一沉。
静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哪里有时间静养。
按照孙权的军令,他们昨天就应该出发南下,配合朱然的部队,从海上夹击楚国海军,即便是楚国海军主力强悍,他们不去正面对抗,也要在侧翼牵扯才是。
他挥退军医,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留赞斜倚在床榻上,虽然虚弱,但双眼,依旧锐利。
见到于诠,他便开始吩咐起来:“本来昨日就应该起航,只是我突然病重,有些耽误,但今日雾散之后,不论如何,我海师必须起航。”
“西楚军队,窃据临海郡,只要我们断了他们海上的补给,朱老将军那边,便可以占据优势。”
说罢,他便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于诠赶忙上前帮忙,将他扶起。
“督都,您这病来的太凶,军医说您不可再过于劳神。这次南下出航,不如就由我领军前去,将军且在海盐港内,尽候佳音?”
留赞却摆手道:“你小子,可别小看于我。这点病,又算什么?”
“放心吧,不把楚国海军击退,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去,传令各部,做好起航的准备。”
就在这时,军港内,忽然响起了警钟声,那是军港遭遇突袭时,发出的信号。
“当,当,当~”
清脆的警钟声,此刻却仿佛垂死之人的哀嚎,骤然穿透舱壁,撕裂了海盐港死寂的黎明!
于诠扶着留赞走出船舱,却看见远方的晨雾中,出现了无数的火点。
那些火点,越来越近。
他们这些海上老兵,一眼就看出,那是一队队被点燃了的火船。
敌袭!
而且上来就是火船冲击海港,就是要把他们封锁在此处。
“是楚军的海师!他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们难道不要临海郡了吗?”
于诠脸色剧变,在他看来,楚军海师,是要和甘宁的那一支部队互相配合的存在,是不可能丢下甘宁的部队的。
但现在,楚军的海师出现在了这里。
“好,好,好,不愧是锦帆贼!”
留赞最先反应过来,明白了甘宁的选择,知道对面甘宁就没有准备占据城池,而是准备以盗贼的做法,四处流窜。
“下令全军,准备迎战。船只就是着火了,也给我撞向西楚的海船,今日,我就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火船冲开缺口后,楚军遭遇了东吴海军顽强的抵抗。双方部队,火箭如雨,石弹如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军港内,爆炸声、碎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留赞站在舰桥最高处,扑面而来的热浪,裹挟着浓烟和血腥气,让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一口暗红的血,喷在了冰冷的甲板上。
“督都!”
身边,副将孙楞,蒋修发出惊呼,他们二人已经布置好了防线,特地来请求下一步作战指令的。
“无妨!”留赞摆手,让众人退下,却拿起了旁边的战鼓,死死盯着不远处,楚军海船上飘荡的“冯”字将旗。
“这冯习到了南洋,欺负南洋那些废物土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我东吴水军面前,耀武扬威,今日就让他知道,我东吴水军,不仅仅只有周公瑾一人,可以压着他们西楚!”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舰桥最前方的撞角处。
然后,他仰起了头!对着滚滚浓烟,对着火光冲天的军港!
用尽他生命最后的所有力量,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穿云裂石的长啸!
战场上,不论是东吴士兵,还是西楚将领,都被他的这声叫喊所吸引。
这位东吴海军督都,披头散发,击鼓而歌。
那是他留赞鼓动三军士气的手段,每逢血战,他都会率先引唱,而后等三军应和,而后亲自率军,发起决死冲锋。
“赫赫东南,吴越精魂兮!永镇海疆!”
“艨艟所向,伏波踏浪兮!决死以战!”
摄人心魄的歌声里,带着血腥,穿透战场,砸在了每个东吴水兵的心头。
这一刻,东吴军队,士气高振!
原本因为突然遇袭击的东吴将士,此刻握紧了刀枪,心中,升起了决死的战意。
“壮士解衣,龙蛇腾渊兮!摧敌胆寒!”
孙楞,蒋修二将,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拔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跟着留赞的高歌,应和起来。
“旌旗所指,日月同辉兮!以瞻家邦!”
而后,便是周围的东吴将士,附近舰船上的中下层军官,也都开始带着决死的意志,开始应和。
留赞披发亢歌,奋音力激,终是让东吴海军,爆发了决死一战的气势,哪怕是突然遇袭,但此刻的东吴军队,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好一个留赞,居然还有这一手!”冯习目睹眼前一切,也为对手所动容。
“传令下去,各船只弩炮,重弩,全部对准了留赞,将其射杀,东吴军队,士气必散。”
乱战,再一次爆发。
楚军这边,多个重弩,都对准了留赞。
只是东吴这边,怎么可能轻易让楚军狙击他们的海军督都。
“保护督都!”于诠大喊一声,孙楞,蒋修反应过来,立刻带着大盾手,拦在了留赞身前,将他护住。
而于诠自己,则率领一艘战船,冲向了冯习的旗舰。
军港外,士壹看到这艘东吴战船,即便已经起火,也要疯狂撞向冯习,他立刻招呼士匡。
“士匡,用投石砸,把那艘东吴快船,给砸了!”
其实根本不用士壹提醒,士匡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二人的船队,并未冲入军港,而是在外面封锁周围,防止东吴战船突围。
此刻见有东吴船只快速移动,不论是去撞击冯习,同归于尽,还是想要逃跑,他都不会放过。
“轰。”
第一发石弹,砸入水中,激起无数水花。
但于诠丝毫不惧,依旧大声鼓舞士气,撞击冯习。
“轰!”
“轰!!”
两声巨响。
第一声,是东吴战船撞上了冯习的旗舰,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
第二声,是楚军的石弹,终于击中了东吴这艘快船,虽然没有直接击沉战船,但是于诠和他周边的几个亲兵,却因为这个巨大的冲击力,被抛飞了出去。
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水性不错,即便是穿着盔甲,依旧还能在水中挣扎,正当他辨认清楚方向,想要游回另外一艘东吴战船时。
一张从天而降的、带着倒钩的渔网,将他死死缠住。
而此刻,西楚水军,已经登上了留赞的旗舰,开始夺取这艘东吴主力海船。
他们登上战船之后,一面和东吴水军搏杀,一面直接放火,似乎是准备不顾一切,也要消灭东吴海军的战船。
“孙楞,蒋修,尔等速速率军突围,返回吴县,给我东吴海军,留下种子。”
留赞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看着自己的旗舰起火,已经停止唱歌的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剧烈的咳嗽着,而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吐血。
“督都。”孙楞抱拳行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留赞制止。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充满了宿命感的叹息。
“我战有常策,奈何病重如此,此乃命也!非战之过!”
“尔等速走,若是我们都死了,对于国家,没有任何益处,只会让西楚痛快。快走快走,此乃军令!”
留赞也是自知病重,若是手下带着他突围,他会成为军队的累赘。故而推开左右将领,给他们下达了突围军令。
话音未落,巨大的桅杆,连同燃烧的船帆一起落下。
恰好,将他站立的位置,彻底吞没。
炽热的火焰,仿佛吞噬了一切,也带走了这位东吴悍将的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