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夜风如刀,卷着山壁间渗下的寒气,刮得郑吉脸颊生疼。
他攥着拳站在洞口阴影里,方才在洞内听见的话语还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司徒与母亲低声商议的,竟是如何将他当作棋子,去换取那虚无缥缈的生机。喉间涌上腥甜,他猛地转身,带起的风声惊动了洞外潜伏的人影。
“郑吉公子留步。”
女人的声音带着刻意放柔的颤抖,大王妃一身素衣立在月下,鬓边珠钗歪斜,哪还有半分往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她快步上前,竟不顾身份地屈膝欲跪:“求公子带我离开这囚笼,日后做牛做马,我都……”
“滚开。”郑吉眼神冰寒,挥袖避开她的触碰,“你我之间,只有血海深仇,谈何收留?”
大王妃僵在原地,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又化作哀戚:“公子恨我是应当的,可我知道如何救你母亲。”
郑吉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洞内能见度低,母亲的咳声日夜不断,军医早已束手无策,这女人怎会有法子?
“你若骗我……”
“我愿以万古族圣女血誓为证。”大王妃垂眸,声音带着悔意,“从前助纣为虐,害了太多人,如今只想赎罪。那药需得凌晨取山巅朝露调和,我一人之力不足,还请公子信我最后一次。”
山风卷起她的衣袂,月光映在她脸上,竟真有几分恳切。郑吉望着洞内隐约透出的灯火,母亲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终是咬了咬牙:“地点。”
翌日寅时,山涧旁的老榕树下。
郑吉按约等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母亲给的平安绳。露水打湿了衣摆,却迟迟不见大王妃身影。正欲转身,忽闻四周传来甲胄摩擦声,数十名万古族士兵从树后闪出,长矛直指他心口。
大王妃缓步走出,脸上哪还有半分悔意,只剩冷笑:“多谢公子亲自送上门。”
郑吉心头一沉,知是中计,正欲拔剑,一道黑影闪过,司徒已挡在他身前。“王妃,此人留着还有用。”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大王妃虽不甘,还是挥了挥手:“便依司徒大人。”
郑吉正惊疑,司徒已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白玉小瓶。“这药能解你母亲的咳疾,也能让你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他语气轻柔,却不由分说将药汁灌入郑吉口中。
那药液入喉辛辣,随即化作一股热流直冲脑海。郑吉只觉天旋地转,过往对王英的敬佩、与同伴并肩的暖意,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烦躁与猜忌。
“你……”他想质问,却发现舌尖发麻,连眼神都变得浑浊。
司徒拍了拍他的肩,声音带着诡异的安抚:“放心,很快你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该恨的人。”
郑吉被士兵“押解”回军营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药劲仍在经脉里翻涌,脑中总像有无数细针在扎,但凡想起王英往日的模样,心口便莫名窜起一股戾气。
他刚走到营房拐角,就撞见廊下那一幕——王英正半蹲在李静身前,一身银甲在晨光里泛着柔光,素来坚毅的眉眼此刻弯着,语气温和得能滴出水来:“静公主不必烦心,粮草之事我已让人再探,定会有法子。”
李静垂着眸,指尖绞着帕子,肩头微微耸动,似有难言委屈。王英见状,竟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扶在她臂弯处:“夜深露重,我送你回房歇息吧。”
那动作亲昵得刺眼。郑吉攥紧了拳,指节泛白——从前王英总说他是好兄弟,可如今对着李静,那份温柔是他从未见过的。
“啧啧,”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芙渠不知何时立在廊柱旁,手中把玩着一串银铃,“郑吉弟弟瞧见了?王将军对公主的心思,可藏不住呢。”
郑吉回头,眼底已是一片冰寒。
芙渠走近几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毒蛇吐信:“你以为公主为何闷闷不乐?还不是因王将军迟迟不肯表明心意。说起来,你母亲的病……王将军嘴上关心,可真上心过吗?倒是对这位公主,鞍前马后得紧呢。”
“你闭嘴!”郑吉低吼,却觉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钩子,把心底那点被药物勾起的猜忌狠狠拽了出来。
他想起母亲在山洞里咳得撕心裂肺时,王英正陪着李静在帐中对弈;想起自己冒死传回军情时,王英赞许的眼神里,似乎总隔着一层对李静的牵挂。原来那些所谓的“兄弟情”,在公主的笑颜面前,竟如此不值一提。
廊下,王英已扶着李静走远,两人的身影在晨光里相携,像一幅刺目的画。
郑吉猛地转身,撞开营房的门。药劲彻底发作,过往与王英并肩作战的热血、深夜促膝长谈的信任,此刻全被一股莫名的恨意碾碎。他一拳砸在桌案上,木杯震落在地,碎裂声在空荡的营房里格外刺耳。
“王英……”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底最后一点温度彻底熄灭,“从此,你我再非兄弟。”
帐外,芙渠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指尖银铃轻响,隐入了晨雾之中。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响,巡营的火把在夜风里晃出明明灭灭的光。庞朗拎着个空酒葫芦,脚步虚浮地踩过营帐间的石板路——方才跟几个老兵拼酒,喝得脑子发沉,连腰间的佩刀都晃悠得厉害。
“嗝……”他打了个酒嗝,正要拐过粮草营的拐角,忽觉身后有寒气袭来。不是秋夜的凉,是带着腥气的、像蛇信子舔过皮肤的冷。
庞朗猛地回头,酒意醒了大半。月光下立着个穿白衣的女子,身形窈窕,长发垂肩,可那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谁?”他手按刀柄,舌根还有些发硬。
那女子没应声,只缓缓抬起手——本该是纤纤玉指的地方,此刻竟伸出半尺长的青黑色利爪,指甲缝里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嘻嘻……”她笑起来,声音像碎玻璃刮过,“小将军孤身一人,不寂寞吗?”
是妖!庞朗心头一紧,拔刀的瞬间侧身躲开对方抓来的利爪,刀锋带起的劲风扫过女子肩头。“妖孽休得放肆!”他虽醉,军中磨练出的本能还在,反手又是一刀劈去。
那白衣妖女似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慌忙后退,衣摆被刀刃勾住,“刺啦”一声撕下好大一块布料。她骂了句什么,化作一道白影蹿进夜色里,转眼没了踪迹。
庞朗喘着粗气,举着火把上前捡起那块布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白得像雪,边缘还绣着几缕银线暗纹,摸在手里滑腻冰凉,绝非寻常军营之物。
翌日天刚亮,庞朗就攥着那块布料闯进了王英的帅帐。“将军!昨晚有妖夜袭营!这是她留下的!”
王英正对着军图沉思,闻言抬头,接过布料的指尖猛地一顿。这料子……他记得肖阳前阵子为了讨白薇薇欢喜,特意托人从江南运来的云锦,说是用晨露浸过七七四十九天,白得不染尘埃,还在边角绣了银线暗纹做记号。
白薇薇?他心头一沉,眉头拧成个结。她虽修的是妖道,却从未害过人,更何况如今战事吃紧,她躲在帐中安胎都来不及,怎会深夜袭营?
“看清模样了?”王英捏着布料的手微微收紧,声音有些发哑。
庞朗挠了挠头:“昨晚月色暗,又喝了点酒,没看清脸。但肯定是个女妖,爪子又尖又长,笑得还特瘆人!”他顿了顿,忽然一拍大腿,“对了!那妖女身上有股怪味,不是花香,倒像……像山洞里阴湿的苔藓味!”
苔藓味?王英眉峰一动。白薇薇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桃花香,从没有过这种气味。他忽然想起一事——前些日子审讯万古族俘虏时,有人供出大王妃本体乃是千年玄冰蚺,常年盘踞在阴暗潮湿的地穴中修炼,身上总带着蚀骨的阴寒之气,混杂着洞穴里的苔藓腥气。
是大王妃!王英掌心沁出薄汗。那妖妇竟能瞒过营中结界潜入,还故意留下这块与白薇薇相关的布料——她是想嫁祸!
“此事非同小可,”王英将布料小心收好,眼神冷了下来,“庞朗,你立刻带人加强营防,尤其盯紧西侧的密道入口。另外,千万别让白薇薇知道此事,免得她忧心。”
庞朗虽不知将军为何突然神色凝重,但见他语气严肃,立刻抱拳应道:“末将领命!”
帐门合上的瞬间,王英一拳砸在案上,军图上的墨迹被震得晕开。大王妃藏在暗处兴风作浪,郑吉又不知被灌了什么药性情大变,如今军营里藏着的,何止是妖,更是步步惊心的陷阱。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尖锐得像冰棱碎裂。王英猛地抬头,只见帐帘被一股妖风掀起,大王妃一身玄色长袍立在门口,脸上再无半分伪装,那双竖瞳里泛着青绿色的光,正是玄冰蚺的真身异象。
“果然还是被你们发现了。”她舔了舔唇角,视线扫过王英手中的布料,笑得愈发诡异,“本妃还以为,这块云锦能让你再多疑几日,至少……能让你亲手将白薇薇那小狐狸捆起来。”
王英按在剑柄上的手骤然收紧,周身灵力翻涌:“你潜入军营,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大王妃缓步走入,每一步都让地面结起细碎的冰碴,“自然是要亲眼看看,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类,如何在猜忌里互相残杀。郑吉那孩子,如今可是对王将军你恨之入骨呢,你说他若是知道,自己敬爱的兄长,心里藏着个妖……”
“闭嘴!”王英怒喝一声,长刀出鞘,寒光直逼大王妃面门。
大王妃却不闪不避,任由刀风扫过鬓发:“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你以为白薇薇是干净的?她体内的狐火,可是能烧尽万古族的克星,留着她,始终是个祸害。”她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黏腻,“更何况,你当真信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种?”
王英心头剧震,握刀的手微微发颤。他知道这是挑拨,可大王妃眼中的笃定,像一根毒刺,猝不及防扎进心里。
“放心,”大王妃直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本妃今日不是来杀你,只是想告诉你——这军营里,藏着的秘密,可比你看到的多得多。”话音未落,她身形化作一道青烟,只留下满帐刺骨的寒意,和一句飘散在风里的低语,“好好护着你的白薇薇,别让她……成了下一个祭品。”
大王妃的话音刚散,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清叱,带着凌厉的狐火灵力:“休要在此搬弄是非!”
白薇薇掀帘而入,怀中竟抱着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剑鞘上刻满了金色的镇妖符文,正是当年天帝赐下、专克邪祟的镇妖剑。她素日温和的眉眼此刻凝着寒霜,腹中的胎动似也感应到母亲的怒意,轻轻踢了一下,反倒让她握剑的手更稳了几分。
“你倒比我想的更敢露面。”大王妃的声音从帐梁传来,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影缠在梁柱上,玄冰蚺的信子在唇间若隐若现,“挺着个肚子还敢动镇妖剑?就不怕灵力反噬,连你腹中的孽种一起炼化?”
“我腹中是王英的骨肉,轮不到你这妖妇置喙。”白薇薇将镇妖剑横在身前,剑身因感应到妖气而发出嗡鸣,金色符文流转不息,“你处心积虑嫁祸于我,又挑拨郑吉与王英的关系,无非是想搅乱军营,助万古族破城。今日我便用这镇妖剑,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她足尖一点,身形如白蝶掠起,镇妖剑带着破风之势直刺梁柱。大王妃早有防备,青影一闪躲开,指尖弹出数道冰棱,却被剑身上的金光震得粉碎。
“好一个替天行道。”大王妃落在帐中案几上,裙摆扫过之处,茶水瞬间凝结成冰,“你忘了自己也是妖?持着镇妖剑杀同类,就不怕遭天谴?”
“妖亦有善恶,”白薇薇剑锋一转,逼得大王妃连连后退,“你残害生灵,助纣为虐,早已不是同族,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她余光瞥见王英欲上前相助,当即喝道,“王英别过来!这是我与她之间的恩怨,也是妖族内部的清算!”
王英僵在原地,看着白薇薇挺腹挥剑的模样,心头又是疼惜又是震撼。她从未在他面前如此锋芒毕露,镇妖剑的灵力让她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汗,却仍步步紧逼,眼底的坚定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大王妃被镇妖剑的金光逼得现出半条蚺尾,青绿色的鳞片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猛地张口,一股带着剧毒的寒气喷向白薇薇——这是玄冰蚺的本命毒雾,沾之即冻,触之即死。
白薇薇瞳孔一缩,旋即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身上。镇妖剑陡然爆发出万丈金光,将毒雾尽数驱散,同时化作一道金色长虹,直穿大王妃心口!
“噗——”大王妃惨叫一声,被钉在帐壁上,蚺尾剧烈抽搐,身上的妖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薇薇:“你……竟能驱动镇妖剑的真灵……”
“因为我心无杂念,”白薇薇握紧剑柄,声音因耗力过度而发虚,却字字清晰,“而你,满是怨毒与私欲,早已被妖气吞噬了神智。”
大王妃眼中的绿光渐渐黯淡,最后化作一声不甘的嘶吼,身形彻底消散在金光里,只留下一滩带着腥气的黑水。
帐内恢复寂静,镇妖剑的光芒缓缓收敛。白薇薇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被及时上前的王英稳稳扶住。他摸着她冰凉的手,声音发哑:“傻瓜,为何要这么拼命?”
白薇薇靠在他怀里,喘着气笑了笑,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因为……要护着你啊。”腹中的孩子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附和母亲的话。
大王妃残躯未散,闻言发出一阵嘶哑的笑,青绿色的血从嘴角滴落:“白薇薇,到了这份上还嘴硬?你以为瞒得住谁?”她抬手指向白薇薇小腹,“那团微弱却顽强的灵力波动,骗得过凡人,可瞒不过我这千年玄蚺的眼睛!”
白薇薇脸色一白,下意识将镇妖剑横在身前,掩住小腹的动作却更显刻意:“王妃休要诬陷我!我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咬着牙,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色厉内荏的尖锐,“更何况,王英心中属意的从来都是李静公主!昨日他亲自扶公主回营,关怀备至,全军上下谁没瞧见?他对我不过是怜悯,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
王英在一旁听得心头一紧,刚要开口辩解,却被白薇薇投来的眼神制止——那眼神里有慌乱,有恳求,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决绝。
大王妃显然没信,笑得愈发诡异:“怜悯?若只是怜悯,他何必为你挡下万古族的箭?何必在你修炼出岔时彻夜守在帐外?白薇薇,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无非是怕这孩子暴露,引来杀身之祸吧?”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气息越发微弱,却仍死死盯着白薇薇,“可惜啊……你越是想藏,这秘密就越藏不住。等郑吉那孩子彻底倒戈,等李静知道自己只是个幌子……你猜,王英还护得住你吗?”
“你闭嘴!”白薇薇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眶微微泛红,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戳中心事的难堪与焦躁,“我与王英清清白白,他与李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这妖妇休要再胡言乱语!”
说罢,她不等大王妃再开口,猛地催动镇妖剑的灵力。金光再次暴涨,彻底吞噬了大王妃最后的残魂,也像是要将方才那番刺耳的话语,连同自己心底那点不敢承认的情愫,一并烧成灰烬。
帐内重归寂静,白薇薇却僵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王英走上前,轻声道:“薇薇……”
“将军不必多言。”白薇薇打断他,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妖妇已除,军营暂得安宁。我身子乏了,先回帐歇息。”说罢,她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却在走出帅帐的那一刻,脚步几不可察地踉跄了一下。
白薇薇闻言,忽然笑了,那笑意带着几分狐族独有的狡黠,又藏着刺骨的冷:“大王妃怕是老糊涂了,连自家族群的底细都记不清。”
她缓缓收剑,指尖抚过镇妖剑的纹路,声音清越如铃:“你当我是凡间女子?九尾狐一族,本就没有怀胎之说。天地灵气聚则成形,情动时灵珠凝结,何来‘身孕’可言?”
她抬眼看向大王妃残魂,眸光锐利如刀:“你忘了当年苏妲己与纣王的传说?世人皆道她祸国,却不知九尾狐与凡人本就殊途,别说孕育子嗣,便是动情过深,都要折损千年修为。我白薇薇虽是旁支,这点族中根骨还是有的。”
王英在旁猛地一怔,看向白薇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疑——这些日子她确有孕吐之兆,他竟从未想过……
“你……你骗我?”大王妃的残魂剧烈晃动,青绿色的雾气都稀薄了几分,“那你这些日子的倦怠、灵力不稳……”
“不过是演给你看的戏码。”白薇薇拢了拢衣袖,语气平淡,“你处心积虑想借‘孩子’挑拨离间,我若不顺着你演下去,怎会知道你藏了多少后手?”她话锋一转,陡然凌厉,“倒是你,连九尾狐不能生育的铁律都忘了,还敢在此搬弄是非?看来被玄冰蚺的妖气蚀了心智,不止千年修为废了,连记性都丢了。”
大王妃的残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似是被戳中了最痛处。当年她为修邪功,吞噬同族记忆,早已忘了许多旧事,此刻被白薇薇点破,才惊觉自己竟犯下如此低级的错。
“你……你故意的……”她的声音破碎不堪,“你早就知道我会用此事做文章……”
“不然呢?”白薇薇挑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对付你这种只会用阴私手段的妖,何必费太多力气?你以为能借‘孩子’离间我与王英,却不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笑话。”
她说着,忽然看向王英,眼神坦然无虞:“王将军,你也听到了。狐族无孕,先前种种,不过是诱敌之计。让你忧心了,是我的不是。”
王英望着她清亮的眸子,心头那点因“身孕”而起的慌乱忽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原来她独自扛了这么多,连他都瞒得滴水不漏。
大王妃的残魂在金光中彻底消散,临终前只留下一声不甘的呜咽。帐内只剩白薇薇与王英相对而立,晨光从帐外涌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知那层被“不能怀孕”戳破的窗户纸下,还藏着多少未曾说出口的真心。
帐内的金光彻底敛去,空气中的妖气散尽,只余下镇妖剑残留的清冽灵力。白薇薇将剑交还给王英,指尖触到他掌心时,刻意缩了缩,仿佛方才那番针锋相对耗尽了所有力气。
“戏演完了,”她转过身,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湖面,“王将军若无别的事,我……”
“薇薇。”王英忽然开口,声音比寻常沉了几分,“那灵珠凝结之事……”
白薇薇脚步一顿,后背僵了僵。她方才只说九尾狐不能怀胎,却没否认灵珠——那是狐族动情至深时,内丹分化出的一缕精元,比性命还重,若遇背叛,灵珠碎裂,修为尽废。
“将军听错了。”她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不过是骗那妖妇的话,九尾狐早已不兴这套了。”
王英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忽然想起前几日她修炼时走火入魔,吐出的那口心头血里,分明浮着一点微弱却温暖的红光——那正是灵珠初结的征兆。
他没再追问,只是将镇妖剑归鞘,沉声道:“昨夜庞朗遇袭,你既已拆穿大王妃的伎俩,此事便该让众人知晓,免得军中再起流言。”
白薇薇点头:“全凭将军安排。”说罢,她转身走出帅帐,晨光落在她发间,将那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照得清晰——那是强行催动镇妖剑,又压制灵珠波动留下的痕迹。
王英望着她的背影,指尖在剑柄上摩挲。他忽然唤来亲卫:“去请白姑娘帐中一趟,就说……我寻到一味凝神的草药,让她拿去调理。”
亲卫领命而去,王英却望着案上那半块云锦布料出神。狐狸不能怀孕,可灵珠凝结的痛,未必比怀胎十月轻。她宁愿编出这样的谎话,也不肯承认那点藏不住的情意,是怕他忌惮,还是……怕这人间情爱,终究护不住一只修行千年的狐?
帐外,白薇薇接过亲卫递来的药盒,打开时,里面静静躺着一株月见草——那是她曾提过的,能安神定魂,最适合安抚灵珠躁动的草药。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忽然笑了,眼底那层坚冰似有了裂痕。原来,有些事,不必说破,他也懂。
远处传来操练的号角声,军营重归秩序,可藏在盔甲与狐裘之下的真心,却像这秋日的藤蔓,正悄悄沿着无人知晓的角落,蜿蜒生长。
药盒里的月见草带着晨露的湿气,白薇薇指尖刚触到花瓣,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身时,正撞见王英掀帘而出,晨光恰好落在他肩头,银甲反射出的光晃得人眼晕。
“这草性子温,你每日用晨露泡着喝,对灵力调和有好处。”王英站在三步外,没再靠近,语气却比往日柔和,“肖阳说你前几日修炼岔了气,往后莫要太急。”
白薇薇捏着药盒的手紧了紧。肖阳那家伙定是多嘴,把她灵珠不稳的事说了出去——那本是九尾狐动情后的隐痛,寻常人怎会知晓。
“多谢将军挂心。”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耳尖却悄悄泛了红,“不过是小毛病,不碍事的。”
王英望着她发顶那撮不易察觉的白色绒毛——那是狐族灵力波动时才会现的真身痕迹,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他忽然想起昨夜她持剑对峙时的模样,明明灵力耗损严重,却偏要挺直脊背,像只被风雨打湿了毛,却仍不肯收起尖爪的小狐狸。
“方才在帐中,”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九尾狐动情会折损修为,是真的?”
白薇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不过是吓吓那妖妇的话,将军何必当真。”
可她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悄然浮起的三条狐尾虚影,正随着心跳轻轻摇晃。王英看得真切,心头忽然一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不管是真是假,”他往前走了半步,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得让人心慌,“往后莫要再拿自己的修为冒险。军中之事,有我。”
白薇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恰好撞在廊柱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对上他眼底的温和——那不是对李静的关切,也不是对下属的体恤,是独独给她的、带着点笨拙的在意。
“我……”她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庞朗咋咋呼呼的声音:“将军!郑吉那小子又在演武场跟人动手了!”
王英眉头一蹙,转头看向演武场的方向。白薇薇趁机溜开,走到帐门口时,却听见他在身后说:“傍晚我来取药碗。”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掀帘钻进了自己的营帐。帐内香炉里燃着桃花香,白薇薇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抬手抚上心口——那里的灵珠正跳得厉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滚烫。
她忽然想起苏妲己的传说。世人都说那是段孽缘,可族中老人却讲,当年苏妲己自毁千年修为时,唇边是带着笑的。
“罢了罢了。”白薇薇捂住发烫的脸颊,九条狐尾终于忍不住从裙摆下探出来,在帐内轻轻摇摆。管它什么修为折损,至少此刻,那人心头的在意,是真的。
而演武场那头,王英看着郑吉发红的眼睛,忽然明白——大王妃的毒,不止在药里,更在人心。但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残留的药香,又抬头望向白薇薇营帐的方向,忽然觉得,再深的毒,只要心是暖的,总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