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阴城,魏军大营。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沉寂,唯有炭火在铜炉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曹丕负手立于巨大的地图前,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代表朝歌的城池,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
魏军连日攻打荡阴受挫,已经让他心力交瘁,而帐外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更是让他烦躁欲狂。
“陛下!陛下!不好了!”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飞影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与无尽的恐慌。
曹丕猛然转身,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厉声喝道:“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讲!”
“巨鹿……安平……全都失守了!”
信使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军报,双手奉上。
“你说什么!”
曹丕的身体晃了晃,如遭雷击。他一把夺过军报,展开一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里,刺入他的心中……
“汉军……汉军久攻邯郸不下,张飞便分兵,由崔钧、刘封、张苞率军东进……”
信使喘着粗气,将飞影得到的消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崔钧此人心狠手辣,连下南变、南宫二城后,行屠戮之策,血洗全城!冀州世家为之胆寒,安平、巨鹿南部诸县望风而降……”
“屠城……”
曹丕喃喃自语,脸色瞬间煞白。他想到了崔钧的出身,想到了此人与诸葛亮的交情,不由得怒火中烧。
“陈群呢!朕派去的陈群何在!他手里的几万大军是摆设吗!”
曹丕的怒吼声在帐中回荡,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色厉内荏。
信使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
“陈……陈将军在大陆泽被刘封、张苞设伏击败,兵力大损,退守廮陶,被汉军围困,已是……已是自身难保……”
“仲达的援军呢!司马懿的援军!”
曹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是他最后的指望。
“司马进将军……在下曲阳渡滋水时,遭遇了汉将张辽的伏击……”
信使每说一个字,曹丕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张辽所部皆是精锐骑兵,以逸待劳,司马将军猝不及防,全军溃败……司马将军……被张辽亲手斩杀,枭首于阵前!万余援军,粮草辎重,尽被汉军抄没……”
“张辽……”
曹丕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帅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本该在河内与曹仁对峙的猛将,会有如鬼魅般出现在冀州腹地!
他想不通,也来不及想了,因为信使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另……另外……”
信使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程昱丞相传来急报,汉军……汉军不知如何造出一种名为‘吕公车’的攻城奇物,状如高楼,可与城墙相接。
就在三日前,汉军以此物相助,已……已攻破邯郸!曹洪将军兵败,率残部向邺城突围。丞相请陛下……即刻放弃攻打荡阴,火速回师邺城,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噗通……”
曹丕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败了……又败了……
如今邺城已是四面楚歌!他引以为傲的大魏雄师,在刘瑁的攻势面前,竟如纸糊一般,一戳就破。他费尽心机布下的棋局,被对方用最蛮横、最不讲理的方式,掀翻了……
“哇呀呀!气煞我也!”
曹丕猛地一拳砸在地上,指节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极致的愤怒过后,涌上心头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与无助,他像一头被困在网中的野兽,空有一身力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人的绞索越收越紧……
良久,曹丕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黯淡。
他沙哑着嗓子,发出了近乎哀鸣的声音。
“传朕旨意……令子孝放弃朝歌,不惜一切代价,向邺城突围……再传令张合,让他领军北上接应,务必……务必要助子孝脱困!”
“喏!”
三日后,朝歌城。
残破的城墙在寒风中呜咽,每一寸砖石都浸透了凝固的黑血,箭楼坍塌,垛口崩坏,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臭的刺鼻气味,连朔方的寒风都无法将其吹散……
城内已断粮三日,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荡阴方向迟迟未到的援军彻底破灭。绝望如同瘟疫,在每一名魏军士卒心中蔓延。
“报!陛下急令!”
终于,魏王曹丕的密诏被拼死送入城中。
诏书上的命令只有一个:放弃朝歌,他会令张合前来相助,请曹仁尽快突围,回返邺城,准备与汉军进行最后的决战。
曹仁将那份薄薄的诏书缓缓放下,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与决然。
他环视着帐下诸将,声音沙哑的道:“陛下有令,放弃朝歌,今夜我军全军突围,杀出一条血路,回返邺城。”
帐内一片死寂,突围?谈何容易……
城外,是刘瑁亲率的十数万汉军主力,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他们,不过是一支粮尽援绝、以残兵对利刃的孤军……
“陛下说了,已令张合都督,在北面接应我等!”
曹仁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试图为这潭死水注入一丝生气。
“都督!”
一声沉闷的暴喝打破了寂静。身材魁梧、须发微黄的曹彰猛地踏前一步,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扫过众人,仿佛要将他们心中的怯懦与绝望一并烧尽。
“既然要杀出去,末将愿为先锋,为大军凿开一条生路!”
曹仁凝视着自己这位勇冠三军的侄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不忍。
他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曹彰的肩膀。
“好!好一个子文!”
曹仁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激动,“此番突围,九死一生!断后之事,由我亲自担当!冲锋陷阵,撕开汉军防线的重任,便只能交给你了!”
他凑近曹彰,一字一句地说道。
“记住,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冲出去!不要恋战,不要回头,不要管身后的任何人,哪怕是我!带着尽可能多的弟兄,给我活着冲到邺城!”
“末将……遵命!”
曹彰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重重一抱拳,那声音铿锵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