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号角,毫不留情地吹响在北方边陲。
朔方军营里,寒风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透过营房的缝隙,刺得人骨头缝都疼。
老兵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沟壑,那是岁月和战火刻下的痕迹。
但此刻,比皱纹更深的,是挥之不去的痛苦——寒疾,已经开始在营中蔓延。
崔琰来了,带着一股子南方姑娘特有的倔强和干练。
她是广州炭工学堂的骨干,这次奉命北上讲学,本以为是传道授业,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般景象:士卒们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衣衫单薄,炉火早已熄灭,只能靠着彼此的体温勉强取暖,夜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和呻吟声。
“娘的,这比在战场上挨刀子还难受!”一个老兵抱着膀子,牙齿咯咯作响,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崔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顾不上休息,连夜开始设计“双循环炕炉”。
她学过物理,深知热力循环的奥秘,排烟管里散发的热量,如果能再次利用,那就能大大提高燃料的利用率,减少炭的消耗。
她伏在案上,用冻得僵硬的手,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图纸。
煤油灯昏黄的光芒,映照着她专注的脸庞,也映照着她心中燃烧的火焰。
“成了!”当最后一笔落下,崔琰长舒一口气,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有了这“双循环炕炉”,士卒们就能用一半的炭,享受到同样的温暖!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第二天,当她拿着图纸找到军械官,希望能够尽快改造营里的炉灶时,却被一口回绝:“崔教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营里的规矩,不是你说了算的。没有兵部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改动营灶!”
军械官油盐不进,任凭崔琰磨破了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他只是阴阳怪气地说:“崔教习还是安心讲学吧,这打仗的事,自有我们这些丘八操心。”
崔琰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
她知道,这些当官的,根本不在乎士兵们的死活,他们只关心自己的乌纱帽。
长安城里,中书舍人柳奭的嘴角,正挂着一丝阴险的笑容。
他早就盯上了蓝焰的巨大利润,苦于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这次崔琰受阻,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太子殿下弄出来的蓝焰,乃是天授圣火!理应由礼部统筹祭祀,以彰显皇恩浩荡!”柳奭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声情并茂,仿佛他才是最关心百姓疾苦的人。
他的提议,得到了不少世家大族的支持。
在他们看来,蓝焰这块肥肉,绝不能让太子殿下一个人独吞。
柳奭暗中联络韦绶,许以“观中香火税分成”,想借着韦绶在民间的势力,推动“太子火德观”的建设。
韦绶老奸巨猾,表面上答应了柳奭的请求,背地里却派人核算成本。
她很快发现,一旦“火德观”建成,每年将抽走蓝焰利润的三成以上!
“这帮老狐狸,真够狠的!”韦绶心中暗骂,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她需要找到更好的办法,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就在朝廷和世家大族为了蓝焰的利益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长安西市的角落里,周哑子正默默地敲打着手中的铁皮。
他听说了崔琰在朔方军营的遭遇,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虽然是个聋哑人,但却有一颗善良的心。
当年静火教作乱的时候,他也曾为他们打造过祭器,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真正的火焰,不是用来祭祀神灵的,而是用来温暖人心的。
他闭门七日,用废铁皮卷出一套可折叠的“炕炉芯”。
这套炉芯轻便易装,无需泥工,只要套在原有的土炕上,就能大大提高取暖效果。
他托商队将一百具“炕炉芯”运往朔方军营,并在每具炉芯的底部,都压入一张炭画:一个孩子踮起脚尖,为一位老兵盖上被子,背景是跳动的蓝焰。
这幅画,是他用炭粉一点一点画出来的,画得栩栩如生,充满了温情。
扬州城里,沈六郎收到了周哑子寄来的样品,他看着那套精巧的炉芯,又看着那张充满温情的炭画,心中充满了感动。
“六郎哥,咱们也帮帮那些老兵吧!”少年团的成员们,纷纷围了上来,他们也想为那些在边关戍守的老兵们做点什么。
“好!咱们就发动‘百童千炉’行动,为那些孤老残兵之家,送去温暖!”沈六郎大手一挥,少年团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分工合作,有的负责收集废铁皮,有的负责切割,有的负责组装,还有的负责运送。
在寒风中,孩子们忙碌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面。
他们虽然年纪小,但却有一颗火热的心。
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送去温暖。
李承乾得知“火德观”提案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暴跳如雷。
他只是平静地听完了汇报,然后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第二天,他命人将周哑子所绘的炭画放大十倍,悬挂在民生司议事厅的正中央。
那幅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画面上的孩子和老兵,都显得格外醒目。
当天下午,李承乾召集三省官员议事。
官员们走进议事厅,看到那幅巨大的炭画,都愣住了。
他们不知道太子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承乾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地问道:“各位,你们说,这火该归谁管?”
议事厅里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回答。
这些官员们,都是人精,他们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在敲打他们。
他们也知道,这蓝焰的背后,牵扯着巨大的利益。
没有人敢轻易站队,没有人敢触怒太子殿下。
李承乾见无人回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既然各位都不说话,那就由我来说吧。”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火,不属于庙宇,也不属于官府,它只属于那个不肯让老人冷的人!”
掷地有声,响彻整个议事厅。
当夜,一道诏书从东宫发出:废止“火德观”立项,原预算转为“老兵暖炕工程”专项拨款,并明令“匠艺创新,不论出身”。
一道圣旨,如同一阵春风,吹散了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阴霾。
李承乾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心中充满了感慨。
“殿下,您已经做得够多了。”身后的徐惠,轻声说道。
“不,还不够。”李承乾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只要还有一个人受冻,我的责任就没有完成。”
他转过身,看着徐惠,
“惠儿,你说,这世上的规矩,到底是谁定的?”
徐惠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李承乾的意思。
“殿下想打破规矩?”她轻声问道。
李承乾点了点头,
“火,若无规矩,必乱烧;但若规矩太严,火便无法燎原。”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对徐惠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我要让这火焰,烧遍整个大唐!”
他要让这火焰,温暖每一个人的心!
而此刻,一份份来自民间的奏报已经摆在了他的案头,其中一份手抄本上写着:“静水流深,大音希声,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扼于风雪。”
冬至夜,朔方军营。
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暖意,老兵们打着震天响的呼噜,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一名校尉顶着寒风巡视,呵气成霜,突然发现一处帐篷角落,红纸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大字:“火不是拜出来的,是修出来的。”
这还了得?
封建迷信要不得!
校尉眉头一皱,撸起袖子就要撕,指尖刚触及纸面,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像泡在温泉里一样舒服。
他愣住了,低头看看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又抬头看看那行字,最终叹了口气,默默转身离去——罢了罢了,这暖和劲儿,比啥都实在。
长安,皇宫。
李承乾长出一口气,将最后一页《民生志》定稿锁进铁柜。
“咔哒”一声,仿佛锁住了整个大唐的未来。
他转身,目光落在屏风上那幅万家灯火图,灯火依旧,温暖如初。
只是,那枚断簪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像一道愈合的伤疤,诉说着曾经的伤痛。
窗外,雪花无声飘落,轻轻覆盖在民生司门前那块“民铸·永燃”的旧铭牌上,只露出“永燃”二字,像是永不熄灭的希望。
“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往哪儿烧?”黑暗中,一个声音低声问道。
李承乾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一件披风,披在了来人的肩上,转身走进了风雪之中,身影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