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嗒。
嗒。
因为天贵派倾巢而出而空了大半的中楼看台此刻显得有些清冷,静谧的气息包裹着这片宽敞的空间。
指尖规律性敲击椅子扶手的脆响声缓缓响起,在这片静谧空间之中来回碰撞所制造的回音和不断新生而出的“本体”们琴瑟和鸣。
看台中间的位置除了零星的几位中立人士外,绝大部分的座位此刻空空如也。
坐在最后方几十位身居闲职的,地位最低的官员和星武者们也多亏了中间区域的空置才能听清楚那最前方响起的敲击声。
眼下后方依旧座无虚席,中部几乎完全空置的奇异景象显然不是因为天贵派的抱团群坐,而是因为如果不投靠天贵派的话...
是永远坐不到前面的。
而此时中楼看台的最前列处,一前六后的七把藤椅上坐着华国明面上社会地位最高的六位星武者。
坐在后方,距离脆响声最近的五位议员此时并没有哪怕一点点往常身居高位的平静。
他们绝大部分虽然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但其衣服下绷紧的肌肉和死死扣住的脚趾正不受他们心神控制的将其内心的惶恐抒发而出。
尤其是坐在最左侧藤椅上的木子庸,他平放在扶手上摊开的手掌出现了无法掩盖的细微颤抖,悬于空中的大拇指甚至正在诡异的弯曲和剧烈的抽搐。
亲眼看到和他立场几乎一模一样的李信天获得家主青睐得以跃升耀阳境的羡慕和嫉妒在见证了李信天被秦志怀一拳打爆脑袋变成一具无头尸体的惊惧恐吓下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尽管他和李信天一样都是被家族推出来,靠着改姓去钻法理和圣训的漏洞,跻身议会为家族谋取更大利益的白手套。
他们俩能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绝大部分是靠着家族的襄助和供给,自己的付出占比很小。
但与李信天这样完全靠着和主家相近的血脉,头脑简单易于掌控从而跻身而上,从头到脚的废物傀儡不同,木子庸...
不,应该说是李庸德却是靠着相对聪明的头脑和常人不曾拥有的远见才被选上这个“无比光荣”的候选人。
而此刻发生在眼前的所有景象,尤其是李信天转瞬即逝的荣耀与消亡正在这位议员大人的内心深处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
他不断迫使着自己用脑中那有关于耀阳境的贫瘠知识去代入家主李归天一次又一次的失利和反复,并尽力的去推测出最终的结局。
一时之间,纠缠不清,难以窥测的未来让他看不到天平究竟会倾倒于哪方。
直到...
那从面前响起的叩指声响起,并化作了一枚枚厚重的砝码落在象征着长安集团的秤盘之上。
此刻在内心深处试图去测量这一枚枚新入砝码重量几何的李庸德无疑像是一个见识到禁忌果实之后便再也难以忘怀的少女一般,突然生出了一个他此生从未想过,也根本不敢想的...
心思。
家主大人有没有可能会输掉这场战争呢?
苍天...
就一定会赢吗?
决定性的质疑开始在李庸德心中弥漫飘散,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那些各施手段悬于高空,但却被莫名手段所阻挡,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天京大部队”们。
李庸德回想起了他们“出征”之时每个人脸上的迫不及待和狂热至极的表情。
这副面孔在之前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长河之中太平常不过了,几乎每天都要见到这副表情的李庸的早已习惯了。
就像他已经习惯了李家的伟大和注定的胜利一样。
尽管身居议员高位的他脸上却很久没有出现过这副表情了。
此刻的李庸德胸口之上突然涌上了一股没来由的恶心感,迫使他几欲干呕出来。
可以淡化过的记忆和情绪如同潮水一般翻涌而上,李庸德逐渐回想起了这股恶心感的来源。
他想起了刚刚付出了最大努力战胜了其他所有候选者,和李信天站在一起等待光明未来的自己。
那一刻自己脸上泛起的信念感可以说是超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被内定的李信天!
他即将作为明面上的除了议长以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高统治者来带领家族走向新世纪更伟大的高峰!
那时候胸口内的热情昂扬和自信火焰燃烧的感觉李庸德这辈子都忘不了!
但...好景不长。
或者说李庸德从一开始就太天真了。
坐在议员位置上没多长时间,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多么可笑。
李家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位置上培养出一个新领袖,他们要的只是有一个姓李的屁股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行了,至于这个屁股的主人是谁?
一点也不重要。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黯然神伤了一段时间的李庸德没少在独处的时候讥讽自己。
估计没人能想到,每个月亲自签署并下发能影响所有华国星武者命运的政策,切实改变了绝大部分星武者未来和所处生态的“木子庸”议员大人实际上连想要花点超出配额的小钱都要和家族打报告商量吧?
甚至自己这位议员大人连旁支子弟人人都有的外出权和自主婚姻权都没有!
从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刻,他就永远丧失了踏足天京边界的权力。
尽管他可以打报告申请,但他的申请却从来不曾盖上准许的红章。
他也在二十四岁生日第二天和在家族的安排下见了一面,交谈了不超过十分钟的联姻对象完婚了。
然后两位年轻的星武者就在家族编织的囚牢里遵循写在纸面上的“规章制度”平淡地生活着,并“准时准点”的诞下了象征着他们“爱情结晶”的一个男婴。
但显然,做不了自己主人的李庸德何谈教育自己的后代呢?
于是,在“平淡”的生活了七年后,他六岁的儿子被家族以激发星武血脉,增加醒窍成功率,塑造族内高端人才后代品格的理由接走了,半年回一次家。
李庸德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为家族为了保证自己这个议员大人稳定性的质子。
当然,洗脑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但正是这看似高明的做法,李庸德却可以在心中真真切切的发出对家族的一声嗤笑。
无论是他内心的麻木也好,还是对家族那一丝丝凝聚不起来的埋怨也罢。
总之,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个只见了一面就顺利完婚,相敬如宾七年的女人。
他更不在乎自己所谓的血脉延续,所谓的后代。
他连自己都没做好,何谈去做一个丈夫和父亲并承担这两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呢?
李庸德心中满是不屑。
但即使根本不在乎,即使心中只剩麻木。
但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归家之时区别于出发之前的神采奕奕,只剩下稳定空洞的双眸,以及之前口中那一声声令他不厌其烦,异常聒噪的“爸爸”变成了沉稳平淡的...
“父亲大人。”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麻木的心脏重新有了生机,即使组成这道生机的是无尽的绝望。
这股触动可以说是李庸德当上议员后所收到的最大冲击。
所以他的内心选择了下意识将其淡忘。
而此刻,这些被他选择性淡忘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逐渐复苏,深知自己心中所想的李庸德再度将视线投向眼前的背影。
只不过这次放在扶手上的手臂不再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了。
在李家长大的他依然会自发的从灵魂之中不断诞生对李归天的信任,相信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李家。
但他本人的意志却诞生了完全与之相悖的想法。
尽管他一向都十分注重证据和逻辑的存在,但此刻找不到任何证据和逻辑的他却依然止不住萌生了一个预感。
一个生他养他,在华国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圣人李家即将就要在今天彻底倾覆的预感!
他不恨李家,也不喜欢李家。
李家怎么说也算给了自己一口吃的,即使这口吃的只是马戏团扔给铁笼子里用来表演的动物的饲料。
就像他视他的发妻和孩子也如同大街上随意走过的路人一样。
在他的预想之中,他估计会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直到自己从议员的位置退下来。
不对,按照家族的风格,为了保证安全性,哪怕自己退下来也卸不掉身上的这些枷锁。
那很可能就只能一直这么活到老死了。
他确实会在深夜辗转反侧的时候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甘,但也仅仅如此了。
他从生下来那天就姓李,即使心有不甘,但面对庞然大物,在华国盘根错节的圣人李家,他又能...
怎么办呢?
就连如同流星一般耀眼,有望成为华国历史上第二位圣人的陈实不也死在了家族手里嘛,比之陈实,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但此刻,化作无头残尸的李信天和被一分为二的李三七却成为了一点点注入他内心不甘,令其缓缓复苏的能量!
他和此时在天上的无头苍蝇们不一样!
这一幕幕象征着家族败亡的景象却让李庸德内心从一开始的震撼逐渐转为欣喜若狂!
在他过往无数次审视自己的人生的过程中,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在李家的位置已经固化了,到头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此生再也不可能迎来他所期望的改变了。
那么既然他没有可用的力量帮助他在内部做出改变,那么就从...
外部改变吧!
秦若虚敲击在扶手上所发出的脆响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规律。
这导致没有人能看到李庸德此刻双眸之中闪烁而出的疯狂!
.......
或许是因为某些已经逝去的存在导致了雷尊林动天的破境过程变得十分漫长。
被金色光柱笼罩着的林动天依然散发着稳定向上的气息。
在看到自己的“后援”被未知手段阻隔后,李归天只是扫了一眼坐在中楼看台上最前端的那个老头。
他不知道雷尊突破后会对当前的战局做出什么改变,但他却不得不相信风尊从一开始就做好的谋划。
他虽然惊讶于秦若虚的动作,但他更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他直接破罐子破摔的忽视了秦若虚那未明的态度,开始指挥着被他用天法塑造的“新耀眼境”和另外两个道傀不管不顾的朝着林动天发出总攻!
早有预料的秦志怀也没时间分析自己亲爹的行为,立刻冲向李归天四人,阻止他们打断雷尊的突破。
眼看被小插曲打断的两方就要再度战至一团!
但远在中楼看台的秦若虚似乎并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于是,嘶哑的话语再次从他的喉头滚动而出。
“棺狱。”
嗤!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如同冷却液注入新出炉的铁坯的刺耳声滋滋作响!
向前高速进发的秦志怀眼前顿时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只见李归天四人刹那间就被不知从哪来涌入出的漆黑墨水所瞬间包裹!
不仅如此,漆黑墨水在将目标全部染成黑色之后依然不断的向外扩张!
很快,四个如同棺材大小的漆黑规整长方体将他们四人彻底笼罩锁死!
见状稍微愣了一下的秦志怀突然感受到了一直作为自己掣肘的两张天元图在失去了指引后化作了死物坠落深坑,顿时喜从心生。
失去束缚的秦志怀在内心感谢了一声自己一直以来的“木头”亲爹后,便朝着四个漆黑棺材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势!
从秦志怀脸上已经演化成狰狞的喜悦来看,此刻的秦志怀想来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让他刚刚升起的喜悦和感激瞬间化为乌有,并让他体验到了和棺狱之中的李归天一模一样的困惑。
“志怀,退下。”
嘶哑的声音之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闻声,这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耳朵的秦志怀僵硬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投向稳坐于中楼看台上的亲爹秦若虚。
但他疑惑的目光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解释。
他只是听到了一声更加冷漠的答复。
“我说...”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