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烈阳炙烤着的大地，五千余计清冷的人影行进在弥漫着黄沙的官道上。
小侯爷骑在高大的马上，身姿挺拔，神色冷峻。
他微微侧过头，一双锐利的眼眸望向后方渐行渐远的金山县。
此时，他们已离开金山县二三十里，随着距离金山县城越来越远，官道上也越发狼藉不堪。
小侯爷仅随意转头看了几眼，便发现至少六七十具死尸，正横七竖八地抛在路边。
路边还有不少半死不活的逃难百姓，满脸悲苦，哀嚎着从旁经过。
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可怜兮兮地扬起了手，伸向小侯爷等人乞食。
若放在以往，百姓们定然不敢招惹这些带着五千兵马的强人，毕竟那整齐肃穆的五千兵马，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但在这般灾荒的岁月，饥饿已让他们顾不得了。
小侯爷微微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丝不忍。
他沉声道：“李山，送些干粮给他们。”
“是，小侯爷！”
李山立刻点头应道，随即从马腹下的包袱中取了十几个杂粮馒头。
然而，杂粮馒头刚刚拿出来，转眼间就被四周呼天抢地的难民围了过来。
远处那些躺在地上的难民，一看到他们手中有粮，便使尽浑身力气往这边爬了过来。
小侯爷见状，果断下令：“人太多了，咱们只留两日的干粮，其他的都送出去。
告诉弟兄们，不用担心，咱们马上快到黄州城了，那里有军粮。”
“是，小侯爷！遵命！”李山大声应道。
没有这些干粮也不是大问题，他们这五千兵马武器装备齐全，自然有的是办法。
但这些难民伤痕遍布，奄奄一息，连步子都迈不稳，如果不吃一点食物，他们肯定到不了金山县！
李山一边发放干粮，一边忍不住抱怨道：“小侯爷，朝廷这怎么还不赈灾呀？”
小侯爷没有答话，脸色越发凝重。
他看着四周的惨状，心中忧虑不已。
“黑木、黑锤！”他唤道。
“在！”两个侍卫立刻上前。
小侯爷看了看四周，沉声道：“你俩到后面去，让后面的人马赶紧收拾一番，不要掉队，咱们继续往前赶路。”
“是！遵命…...”两人立刻骑上骏马往队伍后面跑去。
在他们的身后，难民们堵成了一个大圆圈，不断地疯抢着吃食。
队伍又往前赶了一程，地势越发荒芜。
别说林木了，连地上的干枯的杂草都被人拔光了。
小侯爷望着这片荒芜之地，心中暗叹：这灾荒不知何时才能过去。而自己带着这五千兵马，又能为百姓做多少呢？！
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眼神愈发坚定，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赶到黄州城，为后续的百姓寻得一线生机。
小侯爷带领着五千兵马继续前行。
忽然，他们看到不远处有数百个难民，正黑压压的一大群蹲在干枯的沼泽地和沙地上，这些人正疯狂地挖着一种白土！
“小侯爷，你看看那些人怎么在挖那些白土吃？！”李山大惊小怪的对着小侯爷喊叫道。
白土又叫观音土，这种土只有被饿到极致的人，才会抢着吃上几口。
但是这种土毫无营养，吃完之后更是拉不出来，肚子将会越来越大，就像怀胎十月一样，最后会让人爆体而亡。
“这是观音土，只有饿急了的人才会吃！”
李山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与悲痛，“小侯爷，你看那些人怎么还在吃观音土啊！这土吃了会要人命的。”
小侯爷顺着李山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难民们一面哭着，一面拾起干枯的树杈不断往地里刨。
每刨出一把观音土，就会引来数十人的争抢。
抢到手的人顾不得其他，将一团白白的一小坨观音土整个吞入嘴里，吃得满嘴都是泥。
可即便如此，还不断被旁人用手指抠他嘴巴，试图从他嘴里把观音土给抠出来。
李山虎目崩泪，声音颤抖着说：“小......侯爷，我......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小侯爷紧咬着牙关，手指甲深深刺入手掌中，露出一丝血色，可他似乎毫无知觉。
他瞪大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悲惨的一幕，心中满是愤怒与无奈。
良久，小侯爷强忍着悲痛，转过头看向前方，沉声道：“走，继续前进。”
大部队在小侯爷的低声怒喝下，才收回了沉重的目光，继续沉默无声的上路。
在往前奔跑途中，小侯爷突然想起王铭之前说过的话。
在大华境内，各个州并非没有大量余粮，只是朝廷手里没有余粮而已。
天下间富余的粮食还是有不少的，但是这些粮食，大部分都被高门大户所掌控着，或隐匿起来，高价囤粮。
在乱世，大户储粮之多，当真富可敌国。
但凡朝廷上还有些良心的，这时候都知道该赈灾了。
可朝廷和皇家最大的困难，就是拿不出粮食！
他们又没有办法像高门大户那样去抢粮存粮，只能尽最大的努力高价收粮。
然后沿着官道在各个县城周围施点粥，让这些难民不至于绝望造反！
只是朝廷也没有多少银钱，所能够买到的粮食更是杯水车薪，还要优先供应给军队，防备其他国家的入侵！
看着这些难民的惨状，小侯爷又想起来，之前他在京城所见的富裕生活，两者是何等的格格不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为这些百姓做点什么。
“驾！驾！”
小侯爷一骑绝尘往前奔去，护卫首领李山急忙叫上后面的人马，命令让所有人快速跟上。
他身后的五千余骑人马，这才收回沉重的目光，将滔天怒意发泄在马鞭上，烈马被他们赶得飞快。
从这里到黄州城也就不到七十里的路程，若再快一些，这天傍晚就能赶到。
午时，所有人马都已疲惫不堪，小侯爷的怒意也稍微减少了一些。
他让人随便找了一个背风的小山丘，进行修整。
这时，李山找到了小侯爷，将附近情况汇报给他。
“小侯爷，斥候回报，附近的所有树皮都被人扒光了，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一户人家，连杂草都没有。”李山满脸愁容，语气沉重。
小侯爷心底叹气，越接近黄州城，他越发明白这个世道是何等的残忍。
“行了，不要说了，你通知下去，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会，马上咱们还要赶路。”
小侯爷微微皱眉，摆了摆手。
李山和周围所有护卫全都点头离开，不过离的都不远，隐隐将小侯爷围在一个圈内。
大军安排妥当后，众人正要休息，可惜没过多久，就有人匆忙赶过来汇报。
“小侯爷！小侯爷！”
来人是其中的一个护卫，他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了？有什么事？”
小侯爷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回小侯爷，山的那边有一群难民围了过来。”
小侯爷眉头紧锁，沿途难民逃生，他原本就不指望一路通达，但却始料未及的是，这些难民会对着大军围过来。
他心想，应该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大军在这背面，才被惊扰至此。
小侯爷站起身来，来到小山顶上，望着远处的难民围来的方向，眼神中满是忧虑。
他看了一会，便下令让众人不必理会，这些误打误撞围过来的难民。
“继续休息，两刻钟后出发。”
李山微微颔首，恭敬地答应一声后便匆匆下去安排。
只是，小侯爷他们好好休息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不多时，“咔嚓”一声枯枝被踏断的声音响起，攒动的人影缓缓聚了过来。
一个光头大汉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那锃亮的脑袋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不知吃了何物，满嘴都是油水，肚子圆滚滚的，如同怀胎七月。
他仰起头，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嘴巴，顿时整张脸变得油腻腻的。
在他身后，几十个难民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吃的满嘴流油。
落在后面阴暗处的一些人，怀里还抱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小孩，有几个小孩看着好像是缺胳膊断腿的。
那些小孩面色惨白，微弱地呼吸着，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难民后面，还有几个人正拿着像是小孩手臂和大腿的物件在啃着。
他们的脸上满是麻木，仿佛已经失去了人性。
李山眼神凌厉如刀，一眼看到后面的场景，身体猛地一震，一时间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胃里不断翻涌，几欲呕吐。
小侯爷也紧紧捂住嘴巴，手掌颤抖个不停。
他并非是害怕，而是痛心疾首！
先前他们在金山县第一次遇见难民的时候，虽然差点被堵在半途，但远远没有想到会出现这般场景。
那时的难民还不像眼前这些人这般麻木，甚至恶毒！！
对面的光头大汉瞪圆了眼睛，那双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般。
他死死盯着小侯爷身后的马群，随即尖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哭。
他目光无神，牙齿发黑，嘴里还嘟囔着：“先前打了头狍子来吃，这会又有马肉吃了。”
光头大汉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自己的肚皮，那肚子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
突然，他莫名其妙地哭喊起来，声音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在他眼里，根本没有这些兵卒的存在，只有那些躁动不安的马匹！
所有的难民都跟着他一样，死死盯着那些马，哭天喊地，情绪波动无常，俨然是一个个的疯子！
这赤秃秃的山头，连树皮和草根都被吃光拔光了，哪里来的‘狍子’？！
他们所谓的狍子，那还用想吗？！
这到底是什么肉！！
小侯爷咬着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的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
他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冷喝道：“把他们都杀了！”
他的心中满是悲愤，在这灾荒之年，人性竟堕落至此！
他无法容忍这些人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可他又深知，这一切的根源是这残酷的世道。
他望着那些疯狂的难民，心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
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那惨不忍睹的画面却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侯爷身边的五十余位护卫，早就愤怒不已！
听到小侯爷的命令后，在护卫首领李山的带领下，他们个个怒目圆睁，紧握着刀兵，如猛虎下山般朝着这群难民杀了过去。
仅仅一个照面，便有七八个疯狂的难民倒在了血泊之中。
“吃......吃马肉，这些是马肉，马肉最香了！”
还是有不少难民不顾生死的往前冲着！
李山怒不可遏，又继续拿起刀，往前连戳了三下，三个难民顿时鲜血迸溅而出，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
刚刚还在那胡言乱语的光头大汉，也被其他的护卫当胸砍了一刀，痛得哭喊了起来。
胡乱的跑到了李山面前，不断干呕着，似乎像是打了一个饱嗝，突然从嘴里吐出来一截手指头模样的肉块，吐到了李山的身上。
李山脸色阴沉，厌恶地皱起眉头，连忙将身上的污秽赶紧弹掉，沉沉地站在那黄沙之中。
这个时候，几十个难民中剩下的一小半，已经有人产生了惧意。
在倒下一大半的时候，余下的人都哭着喊着，转身向后狂奔逃散而去。
小侯爷怒喝道：“追！快追！全部给我杀光了，再看看那些小孩，还有活的吗？救下来！”
“是！”众护卫领命而去。
等到五十余护卫回来的时候，王铭看到前面的几人各抱了一个小孩。
李山走了过来，声音有沙哑:“小侯爷，只有这六个孩子救回来了，其他的都已经活不了了，我们给埋在远处了。而且这些小娃子好像都生病了。”
小侯爷赶忙上前查看一番，他愣愣地说道：“这不是生病，这是饿的。”
“小侯爷，我去拿些吃的。”
李山急匆匆跑向他的马旁，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了几个杂粮馒头。
刚要递到一个孩子的嘴边，就被这个孩子一把抢了过来，他连忙张嘴，使劲的咬上了一大口。
才刚刚咬上一口后，他根本就来不及咀嚼，就猛的往下咽！
结果那口馒头，就直接卡在了他的喉咙里，试了几次都没有咽下去！
他连连大咳，脸色惨白。
在场的人心底都是一痛，李山赶紧给他拍背抚胸，好不容易才让他翻着白眼，将东西咽了下去。
“别急，慢慢吃，这里有水，先喝几口！”
李山又拿出装水的皮囊，给那个孩子灌了几口！
等到把这几个孩子，全部喂了少量的干粮之后，小侯爷回过头往前看了一眼，只觉得整个黄州的天空变得愈加的苍凉了。
他紧抿着嘴唇，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
“上马！”
小侯爷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继续朝着黄州城前进。
他们知道，前方的路依然艰难，但他们必须前行，为了这些可怜的孩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奔袭的马蹄声，不时回响在黄沙弥漫的官道之上。
半日时光匆匆而过，小侯爷带领的五千兵马大军，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黄州城外的东城门处。
庆幸的是，他面前的黄州城还算是平稳安宁。
城外所有的难民也都井然有序地在粥棚处领粥、喝粥。
小侯爷特地看了一眼粥棚里的粥，还算比较稠。
听值守的官吏称，城外的难民，每人一天两顿，每次一碗粥。
这让小侯爷感到一丝欣慰。
因为现在的黄州城，已然成为了整个黄州的物资中转站，附近还新建了不少兵营。
每个兵营门口都有数百人持着长戟在来回巡哨，城门处更是有不少兵将在值守。
这也难怪附近并没有太多疯狂的难民暴动。
在这里，所有难民最起码能吃上一口救命之粥。
而且那么多的军队在此，至少有十多万的军队集中到了黄州城这里，任何人也不敢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除非他真的不想活了！
其实这些难民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一口吃食，他们就能心满意足。
在天灾面前，只要能够活下命来就已经不错了，他们哪敢想其他的。
“李山，你带人在此城外休整，我去城内交差。”小侯爷吩咐道。
“是，小侯爷。”李山恭敬领命。
小侯爷领着几骑人马，各自带上身份牙牌，以及朝廷出具的文书印信。
来到城门口，给值守将士头目出示了朝廷发的身份牙牌后，他们方才得进入城里。
比起城墙外面的难民聚集的慌乱，黄州城里却非常安宁热闹。
城中宽大的马路两边，一排排的商铺林立，其中还有很多酒肆在营业，甚至还有不少大的钱庄和青楼，也在热闹之中营业着。
“黑木，你先去看看城府衙门那里是否还有人值守。”
“是！”
跟随小侯爷进城的护卫--黑木，点了点头，领命之后，立刻催马疾行而去。
小侯爷沉着脸色，左右看了看后，先是在附近的一间食铺里，买了些干粮和水。
另外又来到一个石桌旁坐下，要了些清淡的米粥。
这一路带着的几个孩子，他们都已饿了，食物送来后，小侯爷给他们分了分。
分好以后，他们才算彻底放开来吃，一个个狼吞虎咽，吃的满嘴都是。
小侯爷看着这些孩子，心中满是怜悯。
他深知在这灾荒之年，能让这些孩子吃上一顿饱饭是多么不容易。
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他是军中之人，军中没法留养这些孩子，他不知道把他们送到哪里去！
因为他来黄州是为了打仗的，这些孩子根本不可能跟着他打仗！
唉！
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