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份致仕文书送到了李存希的脸书桌上。
武承嗣站在堂中，表情有些落寞。
狄仁杰亲手送上了致仕文书，然后退到一边。
致仕，就是古代的退休，官员致仕文书都是让交好的官员代为呈递，而狄仁杰今晚自己来了。
李存希起身认真的看了一遍文书，以表达对狄仁杰的尊重，然后来到狄仁杰面前，和狄仁杰手握着手。
“叔父，当真要走么？”
“臣一生所愿，皆已达成，虽有遗憾，但你能坐在这个位置，并做出了一番成绩，老夫这辈子就够了。”
“叔父啊……”
“臣的年纪实在是大了，陛下，臣要致仕回家啦。”
李存希望着狄仁杰的脸，看到了老头的憔悴，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那我来日摆宴，送送叔父。”
“无需如此，陛下，臣想悄悄的走。”
狄仁杰可不愿意明天大朝会大家一哭一大把，他这种年纪，已经看不得这样的事情。
他变老了，也变得更加看不得生离死别了。
他这次致仕，下次再见到那些门生故吏、朝中旧交，说不定，就是在他的灵堂之上，他看着众人哭哭啼啼，自己独享贡品。
“那叔父……”
“陛下无需担忧，臣府中之物已经收拾妥当，今夜就要离开，还请陛下差遣内卫相送，护老臣还乡。”
狄仁杰拱拱手，带着即将离去的洒脱，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朝中沉浮数十载，今日方知，老臣对家中后辈的关心还是差了许多，老夫要回一趟老家，守着家里。”
李存希无奈，说：“叔父在朝为官一身清廉，如今离开洛阳，自当衣锦还乡，锦衣夜行，岂不可惜？”
“陛下还不明白臣么？”
“唉……叔父回府等着吧，叔父致仕，朕准了。”
“谢陛下，只是臣走后，中书省内史之职空缺，还请陛下择一贤臣任用？”
“朕会命人前往山南道襄州，将柬之公请回洛阳，让柬之公重掌门下省，怀远公届时将接替叔父的中书省内史之职。”
“谢陛下！”狄仁杰欠身，“臣认为，臣离开之时，可由梁王武延昊暂代内史之职。”
“梁王暂代内史，未尝不可，那就叔父说了算，朕即刻命门下省拟旨，明日由梁王暂代叔父的位置。”
“陛下圣明。”
“岳丈，你一直不说话怎么行。”李存希转向武承嗣。
“陛下圣明。”武承嗣拱手，“圣旨不妨由臣直接给臣那逆子送去，臣也交代他几句话。”
“那便按岳丈所说了。”
……
狄仁杰说走就走。
根本没有给李存希相送的时间。
内卫府的游欢带着数十名士兵护送狄仁杰离开，只留给李存希一封文书，由狄光嗣在府中等待。
狄光嗣是三子之中，唯一一个仍留在洛阳为官的，他捧着文书，对姗姗来迟的李存希叩拜。
“陛下，臣父已然上路，留下文书，让臣奉上。”
李存希先把狄光嗣扶起来，搀扶着狄光嗣的手，又叹了一口气。
他活了二十多年，这是头一次一天叹这么气。
狄仁杰主动要求致仕，只能说明狄仁杰的身体大概是真要不行了，原本拒绝让两位太医为他一人服务，这次也听了他的建议，把两个太医一起带走。
他望着狄光嗣，吐出一口气：“明日，兄长升任门下侍郎的圣旨，就会送到府上。”
“臣叩谢陛下！”
狄光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头。
“你我兄弟，客气什么。”
“叔父临走之时，留下的这份文书，里面的内容兄长可知道么？”
李存希搀扶起狄光嗣，把文书接到手里，慢悠悠的对狄光嗣说。
狄光嗣仔细一想，确实不知道文书里面的内容，他爹写这份文书的时候他根本不在旁边。
想到这里，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陛下，臣实在是不知道，臣父回乡之时，将此文书交付到臣的手里，只让臣交于陛下。”
“嗯，那朕回去了，兄长早些休息，明日上朝，兄长可是要位列朝班的。”
“遵命。”
……
武承嗣来到梁王府中，望着好儿子衣冠不整，显然是经历了某场战斗之后，有些身心疲惫。
他轻轻的哼了一声，站在原地，用不耐烦的眼神看自己的好儿子。
“挺胸抬头收腹！”
他突然厉呵，武延昊被吓了一激灵，立马听话的挺胸抬头收腹。
“爹，怎么啦？”
“怎么了？你说怎么啦！”
“儿实在不知啊。”
武承嗣抿了抿嘴唇，强压自己的情绪，说：“狄怀英致仕了，皇帝让你暂代内史之职。”
秋风萧瑟，武延昊被外面吹进来的风吹了一激灵。
他突然哆嗦了一下，面部表情开始变化，从短暂的震撼和惊讶，迅速的转变为了喜悦。
“我，内史？”
“爹，你居然会举荐我当内史？”
武延昊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询问，仿佛自己的老爹绝不可能举荐自己当内史一样。
武承嗣背着手，说了句实话：“是狄怀英临走前举荐你的，他相信你能成功的在这个位置上待着，同样，他也相信你能发挥出你的能力。”
“真没想到，举荐我跨进宰辅之门的，居然是周王狄老爷子，真是太感动了。”
“知道了就行了，我只是过来给你带个话，明日早朝希望你不要露怯。”
“好咧，爹，我送送你。”
……
太初宫。
李存希在御书房里坐下。
这个小小的御书房已经成了他最喜欢的地方，在四面八方的墨香之中，他能清醒的找到自己的定位。
找到定位之后，再看政务就要显得清醒多了。
面前摆放的文书是狄仁杰留下的，里面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话。
深吸了一口气，李存希打开了文书，文书不厚，但第一页上就把所有的内容都写完了，这一页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存希，你长大了。”
离开洛阳的官道上，狄仁杰乘坐马车前进十数里，突然命人停下马车，在搀扶之下走下马车后，他来到洛水之畔，蹲在河边静静观瞧。
“狄阁老，你在看什么呢？”御医风春来跟了过来。
“我在看洛河，你看，它多么的平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