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林的语气很随意,就像两个人熟人在路上碰见,互相问一句“你干嘛去?”一样随意。
所以我起先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他举起那把短柄斧、开始在我的脖子上比划时,我才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你先等一会儿!”
我反应过来的同时、急忙后撤了一大步:“‘头能进去就够了’是什么意思?”
秦玉林举起斧头做了个劈砍的动作:“这层外壳硬的要死,挖出这么大的洞口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里面的乘员舱空间有限,你怎么也不可能全身都钻进去。”
“那就要把我的头砍下来?”
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是被气笑的:“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让我进入这个东西,是为了能和‘吉迪姆’进行交流……但你知道把头砍下来我就死了吗?”
“知道,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
秦玉林又挥了挥斧子、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只要能在砍头后的十秒钟内,把你的头塞进乘员舱,就可以让你继续保持意识清醒。”
“等到这件事情结束,我再把你的头取出来、重新接到你的身体上,到时候你就可以重新复活,就像之前死的那几次一样——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
我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但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太多、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不过秦玉林似乎并不在意,刚问完就提着斧头朝我走了过来:“你害怕我能理解,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你真的因为砍头死掉,杨佩宁的计划就无法再继续推进下去——他已经计划了这么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岔子的。”
“可是……”
“绝对信任。”
秦玉林吐出四个字,随后将斧头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他说过,需要你的绝对信任,现在到你选择的时候了。”
“……”
我又一次的沉默起来,虽然直觉告诉我应该照办,但“砍头”这件事的逻辑太诡异了。
这次“联合入梦”,观察者即便在“梦境”中死亡也不会脱离、而且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就能“复活”、或者说重置身体状态——这一点是我已经多次验证过的。
但问题在于这种“身体状态重置”,应该是需要保持身体的完整性的。
如果把我的头砍下来放在别的地方,“重置”的时候是以“头”为主?还是以我的“身体”为主?
如果是以“头”为主,“时间”怎么办?如果“重置”的时间到了、我的头还在乘员舱里,到时候会直接变成一个完整的身体吗?里面空间不够的问题又要怎么解决?
一系列的问题接连闪过,哪怕我知道“梦境”里的逻辑可能不是这样的,可还是忍不住去担心那些问题,毕竟一会儿要被砍头的人是我。
但就像刚才问我、还有没有问题的时候一样,秦玉林不在意我还有没有问题,自然也不会在意我的担心。
所以在我还没做出决定、甚至还没理清头绪的时候,秦玉林忽然像散步似的、朝着一旁的刘晓星走了过去。
我注意到了他的行动,心里刚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就看到秦玉林用左手捂住刘晓星的眼睛,同时转身抬手、一斧子直奔我的脖颈砍了过来!
“我屮!”
我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想要闪躲,可刚退了半步就撞在“雕像”上,再想换方向就来不及了。
锋利的斧刃从我颈前划过,虽然没有直接把头砍下来,却将我的气管、血管和喉管一并划断。
我只感觉到颈间一凉,猩红的血就喷了出来,体力随着失血而疯狂骤降,甚至可能连半秒都还没到,我就全身脱力的摔跪在了地上。
“杨佩宁本来想亲自动手,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秦玉林说着先让刘晓星转过身去,随后用手背胡乱的擦了擦脸、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放躺在了地上:“我为你死过好几次了,现在就当是还我一次吧。”
看着秦玉林略带歉疚的表情,我愈发恍惚的脑子里瞬间飘过十几句脏话,可是在我想开口的时候,却只能从被划开的气管里,发出一阵阵毫无意义的气泡声。
无奈我只好把仅剩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右手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边吐血边朝他竖起一根中指。
这次不是暗号,就是发自内心的想骂他。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因为他在说完之后,根本没有等我回应、就自顾自的举起斧头劈了下来。
喀!
我在恍惚中听到一声脆响,也不知道是颈椎断裂的声音、还是秦玉林不小心砍到了石头。
接着我的视野里开始旋转,黑暗像沁入布料的浓墨、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吞噬着我的视野,直到最终只剩下一片浓墨似的黑暗。
但奇怪的是,我现在并未感觉到虚弱,反而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深潜过后,上岸脱掉沉重的装备、又重新跳回水里漂浮着一样,就连失血而恍惚的意识,都在那种“轻松”里重新清晰起来。
我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甚至可能比羽毛还轻。
我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甚至感觉不到躯体的拖累,随着若有似无得风慢慢飘起,穿过岩层、穿过冰壳、穿过南极那几乎可以杀人的风,一直飘到了浩瀚无垠的虚空当中。
这种奇妙且熟悉的感受,让我不禁想起了“宇宙之旅”,但这次我没看到那十一颗熟悉的“黑点”,只有一片比黑暗更加深邃的剪影,静静悬浮在不知道多远的黑暗当中。
“……【黑镜】。”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水下溶洞的尽头、第一次看到【黑镜】时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一片比黑暗更暗的剪影、但这次的情况又好像不太一样。
因为这次的剪影是一个人形轮廓,而且是一个我相当熟悉的人形轮廓。
“您终于来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的脑海深处直接响起:“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杨佩宁,只是众多人类中的一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