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杨佩宁的话音落下,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就像黎明时的日出那样,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光线,慢慢照亮了一片茂盛的菜园。
杨佩宁坐在菜园围栏边的摇椅上,灰蓝色的衬衫西裤已经洗的发白,不过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干净得体。
稍显稀疏的银发整齐梳拢,皱纹堆叠的脸上,挡着一副玳瑁色的老花镜,但也只能略微挡住他的五官,却挡不住那种儒雅、慈祥的气质。
“来,坐。”
杨佩宁指了指身边的空处,又一张摇椅就这么凭空的“变”了出来,在微风中吱吱嘎嘎的轻晃着,好像它原本就放在那里似的。
“……”
我盯着那张新出现的摇椅看了几秒,但是并不觉得惊讶,因为这种“瞬间入梦”和“梦中造物”的手段,我早就在秦玉林那里见识过了。
所以杨佩宁搞得再怎么神秘,对我来说也没多少刺激……哦不,这个熟悉的场景,还是让我有些触动的。
“杨教授……”
我心情复杂的轻叹口气,同时将目光转向摇椅上的杨佩宁:“这是准备打感情牌了?”
“你说是就是吧。”
杨佩宁无所谓的笑了笑,接着又指了指空摇椅:“先坐吧,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用客气。”
我微笑婉拒,在距离杨佩宁两米远的地方、靠着菜园的围栏坐到地上:“你是读取我记忆的时候、发现了‘宇宙之旅’?还发现在这个‘联合梦境’里,‘宇宙之旅’的情况会发生变化?”
“没错。”
杨佩宁直接点头承认:“不过我认为,你在这个‘联合梦境’中经历的,并不是之前那种‘宇宙之旅’。”
“根据你的分析,你需要在濒死状态下,才能进入那个场景,但在‘联合梦境’中,你的‘死亡信号’会被程序劫持,所以你并不会真正进入那个状态。”
“但这个概念已经深深植入你的意识,所以在经历足以致死的情况后,你的潜意识就会模拟这个过程——但这更像是一种类似‘癔梦’的现象。”
“……心理疾病?”
“应该算是心理障碍、或者是一种认知误区。”
杨佩宁正式的纠正道,接着略带尴尬的笑了一下:“‘癔梦’是一个缩略词,意为‘癔症与梦境的结合’——我本想找一个专业术语来表述,但似乎没有准确描述这种现象的术语。”
“其实不需要拘泥于称呼。”
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路,1590年之前,甚至连‘心理学’这个名词都不存在。”
“是鲁道夫·戈吉尔创造的‘psychologia’一词。”
杨佩宁不假思索的接话道,老花镜后面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欣慰:“你记得蛮清楚。”
听到这话,我也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虽然忘了很多事情,但我现在拥有的这些记忆,却是想忘都忘不掉,就像……”
“存在硬盘里的数据一样。”
杨佩宁接上我的话,同时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慢慢变成一种略带严肃的表情:“所以你现在愿意相信,你其实不是人类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嘴角又往高处扬了一点:“不过【黑境】、‘吉迪姆’、甚至是联合政府和你,都表现出一种我不是人类的态度,我愿不愿意还重要吗?”
“重要,非常重要。”
杨佩宁用了两个“重要”来做强调,炯炯的眼神说明他此刻非常认真:“你现在必须不愿意。”
“呵!什么叫‘必须’?我愿不愿意还……嗯?”
我冷笑到一半忽然感觉不对:“你刚说什么?我必须怎么着?”
“不愿意。”
杨佩宁字正腔圆的重复道:“我现在还不能向你解释,但在我的计划彻底成型、并开始推进之前,你必须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咬了几次牙还是没忍住:“首先,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你,凭什么要听你的话?其次,你都说这是‘事实’了,我愿不愿意接受还有意义……”
“觉醒之日,危难将至。”
杨佩宁突然吐出八个字,我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却猛地抽了一下。
“在你原本负责的那个‘梦境’里。”
杨佩宁似乎发现了我的异样,稍稍坐直身体提醒道:“当时你在向那里的‘吉迪姆’询问你的身份,而它给你的回答就是这八个字。”
“那八个字是你留下的?!”
我像噩梦惊醒似的、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当时‘吉迪姆’显示的是汉字,肯定需要一个懂汉字……”
“有道理,但不是我。”
杨佩宁打断我的推测,随后眼珠一转、将目光投向了我的身后:“那八个字是她教给‘吉迪姆’的。”
我随着杨佩宁的视线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银发蓝瞳的索菲娅又出现了。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薄风衣,脸上带着我从没见过的温柔恬静,虽然风衣的腰带只是松松垮垮的系着,却还是能看出她瘦到惊人的纤细腰身。
“你对她的印象很深。”
杨佩宁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后,声音中带着一种笃定的疑惑:“因为她漂亮?有气质?还是……你怀疑她?”
“……我有什么好怀疑她的?”
“她对你的偏心、关注和照顾,都源自某个你没搞清楚的动机,还有她曾经的‘信徒’身份,以及她声称的、对‘吉迪姆’的背叛。”
杨佩宁不假思索的快速说道,随后用手指在我的太阳穴上点了几下:“我看过你的记忆,嘴硬是没用的——我以为用你印象最深的人能骗过你,但似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其实你做的没有破绽。”
我犹豫了半秒,终于还是实话说道:“进入这个‘联合梦境’之后,我开始在‘宇宙之旅’见到一些其他人的形象。”
“不管那是‘癔梦’还是什么,我都把那当成是一种‘思维分身’,用来辅助我自己理清思路,而我能看到的形象,都是我在当时认为最需要见到的人。”
“可是你不需要她。”
杨佩宁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声音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所以你对她的印象深刻,是因为你早就怀疑她了。”
“……”
我咬了咬牙没说话,脑海中却浮现出之前在血池边上,索菲娅说“吉迪姆”让她听从我的命令、就像听从“吉迪姆”的命令一样。
所以杨佩宁说的没错,我确实一直在怀疑索菲娅。
但我的“印象深刻”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在索菲娅的身上,我始终没找到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直到几分钟前,我得知那八个字,是她教给“吉迪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