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将军,这些时日磨难,委屈了。”丁君澜转向床上气息微弱的侯启林,声音温和平静,带着商贾特有的务实,“请安心休息,今日京都比乱,到时候伺机离开京都。”她又对拓布木拉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这几日也委屈二位,暂且待在这后院之中,待风头稍缓,再做安排。”
侯启林吃力地撑起半边身子,牵动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声音沙哑虚弱:“丁掌柜…大恩不言谢。只是…姚长河,也在那牢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与愤懑,那是同为武人、同陷囹圄的物伤其类。
“姚长河…”丁君澜眉头微蹙,她自然知晓,姚长河被抓,多半与太福祥经手那批甲胄有关,虽是长公主暗中安排,但这郑侍郎,真是谁的虎须都敢捋。
她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冷然,那是看透官场倾轧的洞明:“他的命,怕是不久了。郑侍郎的手段,我等商贾,无能为力。”
“他…他真敢如此狠毒,在兵部大牢里下毒手?”侯启林喘息着问,眼中尽是不信与愤怒,似乎难以想象堂堂兵部侍郎会如此肆无忌惮。
丁君澜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能被郑侍郎秘密抓进那等私牢的人,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死,是必然的,只看时辰早晚罢了。”她起身,理了理衣袖,“侯将军好生歇息。放心待着这里,这里是绣衣天使的地方,兵部不敢来查。东家还安排了其他的事。”行动间利落干脆,毫无拖泥带水。
“丁掌柜…代侯某,谢过秦东家活命之恩。”侯启林挣扎着抱了抱拳,动作艰难,却带着军人的一丝执拗。
“二位,随我来。”丁君澜不再多言,引着拓布木拉和沉默如影的木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密室,步履轻盈,显是身负不俗功夫。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丁君澜没有回自己府邸,而是通过曲折小路返回顺天楼。青狼等人营救侯启林后,已然返回此处。
她忽然想起,青狼交接时塞给她的一封信。迅速打开,是秦文那熟悉而略显随意的笔迹,上面赫然写着:“火速散播消息,姚长河在兵部私牢。”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炸雷,彻底惊呆了丁君澜。她素来冷静的面容也难掩惊异。
东家如何得知姚长河在兵部私牢?这消息又要如何散播才能达到最大效果?她心中电转,如同拨动算盘般清晰:东家此计,环环相扣,狠辣异常。以门巴秘术为引,驱宋玉这头“虎”去劫牢,此为驱虎吞狼。再以龙庭军兵士的厮杀暴露身份,将祸水精准引向章阁。
接着,以“辰砂引”确保宋玉这关键人证在毒发身亡前,记忆只停留在“奉命行事”上,将矛头死死钉在龙庭军身上。
最后,再放出姚长河在兵部私监的消息…郑侍郎不仅要焦头烂额地寻找侯启林,更要面对姚长河被私囚这另一颗炸雷,更要提防章阁的反扑…这潭本就浑浊不堪的权斗浑水,已被彻底搅成了旋涡。
每一步都计算得恰到好处,既解了侯启林之危,又借力打力,让对手自相残杀。丁君澜心中暗叹:“东家这一手‘驱虎吞狼,再点烽火’,真是…现代人说的‘一石三鸟’啊。”她不禁想起秦文偶尔蹦出的那些古怪词语。
就在京都因兵部私牢被劫闹得鸡犬不宁之际,京都南郊一处偏僻货栈的仓库,也上演着一场无声的杀伐。
几十个蒙面人,行动迅捷如鬼魅,趁着夜色摸到仓库门口,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刀光闪处,看守的几名汉子连呼喊都未及发出,便已毙命。紧跟着,一队驮马悄然出现,没盏茶的功夫,仓库内值钱的货物便被搬运一空。
那队驮马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旁边仓库的守夜人,只敢在门缝中偷偷窥看,吓得浑身筛糠,大气不敢出,直至天明才敢报官。
就在郑侍郎思虑如何处置姚长河和那私牢之际,一个亲卫面色惶急地冲了进来,连礼数都忘了些:“郑大人,外边有消息传出,姚长河在我们兵部关押。”
郑侍郎心头猛地一沉,这可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之一。他强作镇定,沉声道:“慌什么,什么人在谣传?”
“回大人,您看这个。”亲卫说着,递上来一片削得粗糙的竹片。那竹片上,用炭条歪歪扭扭地写着六个大字:“姚长河兵部私监。”字迹笨拙,像是初学写字孩童的手笔,却又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劲。
“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郑侍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声音都绷紧了。
“郑大人,不好了,不好了!”他话音未落,门外又跌跌撞撞跑进一个书吏,手里捧着几片同样的竹片,脸色煞白,“大人,您看?整个长安街,东西两市,朱雀门外,甚至…甚至咱们衙门口的石狮子脚下,都发现了这个!到处都是啊!”
原来,这正是秦文的反击。他让丁君澜散布姚长河在兵部私监的消息。丁君澜初时也觉棘手,怕留下笔迹把柄。
是心思灵巧的冬荷提议:“姑娘,寻常百姓家还用不起许多纸,那市井间记账、孩童习字,多用刮削过的竹片,炭条书写,既便宜又常见。咱们何不也用此物?”
丁君澜深以为然。在京都太福祥内院一间僻静厢房,灯火如豆。丁君澜、冬雨,还有秦文派来协助的青狼,三人各自占据一角,用左手执炭条,在一堆备好的竹片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那六个字。
冬雨手指纤细,用力过猛时,炭条在竹片上打滑,几乎划破指腹。青狼则写得咬牙切齿,仿佛那竹片是仇敌。一个时辰下来,三人面前堆起了小山般的竹片,字迹各异,却都传递着同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随后,这些竹片被小心包好,由李天保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了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不过半个时辰,那些刻着“姚长河兵部私监”的竹片,如同长了翅膀,被丢掷、被踩踏、被拾起,出现在长安街最繁华的角落,最肮脏的巷尾,最威严的衙署门前。
它们像瘟疫的种子,在京都的心脏地带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郑侍郎看着亲卫和书吏手中那几片刺目的竹简,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又重重跌坐回太师椅中,胸膛剧烈起伏。他精心构筑的堤坝,已然被这小小的竹片凿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这无声的惊雷,已在京都上空炸响。
这些消息,郑侍郎已经无力迎接,突然有人传报:“郑大人,南郊虎卫营来报。”
“报,报,报。”此时的郑侍郎已经毫无耐心。
只见一个虎卫营的通信兵,进来就给郑侍郎跪下:“大人,大事不好了,我们南郊的仓库,昨夜,昨夜被人,给劫了,守卫仓库的都死了,值钱的货物都没了。”
这个消息,比所有的都炸裂,因为,这个才是郑侍郎全部的家当,他再也压制不住了,一口鲜血像箭一样,喷射而出,人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郑大人,郑大人”
“来人,快喊大夫,喊大夫。”
兵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而此时在门口的李天保,瞬间消失在大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