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龟尊者与方敬贤又就日后哪吒在道盟之中的职位以及未来联络方式等琐碎事宜进行了商讨,虽然很多事情并未达成共识,但来日方长,灵龟尊者亲自将这位代表太乙仙宗前来的藕人长老送至余凡城外。
临别之际,灵龟尊者望着乾元山的方向,布满沧桑皱纹的脸上泛起一丝追忆之色。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饱含感慨:“方长老,老夫当年天庭尚在之时,便已追随真武帝君鞍前马后,为天庭效力。说起来,哪吒三太子……亦是老夫旧识。犹记那时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度过这悠悠岁月,竟已是沧海桑田。”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方敬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不知老夫何时能再见三太子一面?”
方敬贤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面对灵龟尊者直白的询问,他显得略有迟疑,半晌之后才拱手回应道:“尊者情谊,三太子若有知,定会感念。如今洞府之内诸事繁杂,百废待兴,三太子亦需静心应对自身的麻烦,这…相见之期,想来…不久之后便可。”
灵龟尊者阅人无数,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含糊与未尽之意。他深深看了方敬贤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喟然一叹:“也罢。方长老,请代老夫向三太子问安。愿贵宗能早日重现昔日荣光。”
“一定带到。尊者保重,告辞。”方敬贤再次躬身,随即转身化作一道遁光,迅速没入远方的天际,朝着乾元山,朝着那笼罩在金红光罩内的洞天飞去。
凭借哪吒给予的符印方敬贤穿过依旧散发着灼热气息的九龙神火罩,方敬贤径直返回金光洞天的最深处——面壁大殿。此时殿内魔气翻滚不息,比之前似乎更为粘稠压抑,法阵的光芒在魔气的冲击下明灭不定。
方敬贤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面对大殿深处那被重重锁链与阵法符文环绕、周身魔气与仙光激烈冲突的身影,他恭敬地单膝跪地,以毫无波澜的语调清晰禀报:
“启禀师叔,弟子已从余凡城返回。道盟灵龟尊者已亲自接见。其言道盟受仙魔大战所累,资源人力奇缺,短期内实无力提供大规模物资及人手援助,助我宗重建山门。”
他略作停顿,继续道:“不过,灵龟尊者已应允向诸天宗门通传,宣告我太乙仙宗正式重归道家正统,并允诺我宗可前往北昆仑域自行开辟宗门道场。同时,其答应尽力协助沟通各宗,使散落各方的原太乙仙宗弟子及其后裔,若自愿者,可回归或加入我宗。其态度…尚算务实。”
方敬贤的语气依旧刻板,将谈判结果的核心要点一一陈述。最后补充道:“临别之际,灵龟尊者特意提及,他乃旧天庭真武帝君麾下老臣,曾与师叔您在昔年天庭共事,并询问何时能与师叔您叙旧。” 他复述了灵龟尊者的原话,没有添加自己的任何揣测。
高台上,哪吒的身影在翻腾的魔气中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压抑的情绪响起,在空旷而压抑的大殿内回荡:“旧识…叙旧?”
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后,哪吒道:“知道了。我记得灵龟老儿行事素来稳妥。能争取到这些,已是不易。北昆仑…也算一条出路。” 话语中,既有对现实的无奈接受,也有一丝对故人还记得旧谊的复杂情绪。
“后续联络与接引事宜本座自有安排。” 哪吒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下去吧,让本座静一静。”
“遵命。”方敬贤垂首领命,缓缓起身,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
……
金光洞深处的镇妖塔内,森然肃杀之气弥漫。哪吒周身魔气如黑色潮汐般起伏翻涌,却被他强大的意志死死压制,踏入了这座禁锢之所最底层。他的目光穿透层层禁制,落在被囚禁的火鹤童子身上。
悬吊在中央阵眼的白袍少年听到有脚步声,抬起头来嗤笑一声说道:“你来此处作甚?若要取我性命,只管拿去便是。”
“火鹤,千年情谊,同门手足…你引魔气污我灵珠在前,毁藕塘、坏工坊在后,致使仙宗幻灭、同门残魂消散!事到如今,你可愿为这一桩桩、一件件,认错悔过?”
火鹤童子闻言猛地抬头,枯槁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愧色,反而迸发出一股近乎癫狂的执拗。
他嘶哑着声音,斩钉截铁地回应:“认错?悔过?哪吒!我何错之有?天庭腐朽僵化,早已是仙道桎梏!太乙仙宗困守在这金光洞天,靠你自欺欺人的藕身残魂苟延残喘,又有何未来可言?!我引魔气入你灵珠,是为破而后立!毁你根基,是为打破这虚假牢笼!我要的不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旧仙宗,而是一个能涤荡乾坤、重建秩序的新世界!我所行所为,皆是拨乱反正!我心中坦荡,从未觉得自己有半分过错!”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刃,字字句句直刺哪吒本已千疮百孔的道心。那决绝的姿态,毫无转圜余地的坚持,更深地刺痛了哪吒。
短暂的沉默在阴冷的塔内弥漫,最终,是哪吒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魔念与怒火,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与复杂难言的情绪说道:“好…你既不认错…那,你可还认自己是太乙仙宗门人?”
塔内沉寂片刻,火鹤童子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我火鹤,生是太乙仙宗的鹤,死亦是太乙仙宗的死鹤!”
哪吒微微颔首,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方才,方敬贤代我出使道盟归来。我们已与道盟高层初步接洽,仙宗重建之事,已被提上日程。”
火鹤童子身形微震,显然对这个消息感到意外,更对哪吒此刻的态度惊疑不定。
“然而,”哪吒话音一转:“你应知晓,我的本命灵珠被太始魔气所污,魔念噬心,我需耗费极大心神镇压,分身乏术。在此宗门存续危难之际,百废待兴,诸事繁杂...”
哪吒直视着火鹤童子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问道:“火鹤师兄,可愿替我主持这重建宗门的日常事务?”
“什么?!”火鹤童子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做下那些事……你,你还肯信我?”
火鹤童子无法理解哪吒为何会选择信任。
“是非曲直,多年恩怨,都已成过往。”哪吒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苍凉的平静,“追究无益,徒耗心力。如今我心中所求,唯‘传承’二字——将这太乙仙宗的道统星火,延续下去。”
火鹤童子仍难释怀,苦笑道:“放下?说得轻巧!我毁你根基,害你根基动摇,魔念更深...你会放下对我的怨恨?我...不信。”
“怨恨?”哪吒眼中魔气翻滚,仿佛勾起了深藏的回忆,他坦承道:“是的,当我知晓你污我灵珠之时,那一刻,我心中杀意滔天,恨不得立时将你形神俱灭!”
他话锋突转,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但,时移世易。火鹤师兄,你且看看这偌大的金光洞天,看看这鸡精破碎的仙宗幻象。真正还活着的、流淌着太乙仙宗血脉、继承着道统与责任的……除了被魔念困锁的我,就只剩被囚于镇妖塔的师兄了!除你之外,我已无人可用,更无可用之人能担此重任!”
此言如重锤般击在火鹤童子心头。
哪吒那句“真正门人只剩你我”、“除了你已无人可用”,道尽了宗门凋零的惨淡现状,更蕴含着一份沉甸甸的、无可选择的托付。
火鹤童子的眼眶有些湿润,片刻之后他点点头道:“好,你若是想重建宗门那便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