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姐姐很敏锐啊。
李恩威心中默叹。
他自己也是隔了两日才慢慢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如果当时杜六两人第一时间施展雷霆手段，说不定就能避免事后被诡物偷袭，死得不明不白。
但，这个假设不成立。
“足下也是江州人吧？想必也听说过州府甲乙丙丁四班捕快中，丁班向来最不受待见……”
“你的意思是，杜六怕丑事闹大累及自身，所以一开始只想低调处理？”
女子闻弦知意。
而李恩威则根据这个反应判断，她对江州府衙的情况并不陌生。
多半是江州本地人。
“正是。王发这事吧，毕竟有悖人伦。一旦闹大，特别是闹到知州大人那里，不但王发受万人唾骂，还可能连累杜头被上官责罚。”
“只是如今回头看，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原来如此。可惜了……”
女子恍然点头，语气不无遗憾。
李恩威越发好奇对方目的。
“那招记的店家，可有什么可疑之处？”女子又问。
“可疑么……妻子时不时在店里偷汉，他却一直懵然不觉，这算不算？”
“……”
不知是否错觉，李恩威总感觉女子似乎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除此以外，再无发现。”他最后总结道，“足下何不亲自去盘问一番？以足下身手，威吓几句，那店家必定不敢隐瞒。”
“他死了。”
“啊？”
李恩威本想祸水东引，却没想到女子早就探过招记包子铺，还带来意外惊人的情报。
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
“我不确定具体死亡时间。反正你们发现杜六尸体不久，我去了一趟招记，然后找到了三具尸体。”
“三具？”李恩威嘴巴微张。
“招记两夫妻，还有一个捕快。”
“跟杜六一样，自己掐死自己。”
说到这里，女子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恩威：“所以你能活到现在，我挺意外的。”
这瞬间，李恩威感觉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但事关自身最大秘密，绝不能露怯。
所以他强行崩住表情，自嘲般轻笑：“听完足下所言，钱某对此也挺意外的。”
随即立马转移话题：“所以足下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确实有些眉目。”女子收回视线，坦然承认，“想必你也猜到了，此事涉及左道。”
不，我完全没猜到，还处于疑神疑鬼的阶段……
“也是，事关妖邪，多半跟左道脱不了干系。”李恩威肃然点头，“不知是哪一家所为？”
“也未必是具体哪一家。可能这当中有人跟左道有所牵连，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毕竟，不管是招记夫妻，还是那姓王的捕快，都只是小鱼小虾而已。”
“左道犯不着为了这些人曝露自身，惹来三尊正道的瞩目。”
说到此处，女子起身，礼貌收好木凳，然后一边走向正门，一边轻声道：“你今夜再仔细想想有什么遗漏。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一趟。”
“希望到时候你能记起更多细节。”
说完这句话，女子从半开的门缝处闪身而出，转瞬不见。
啪。
木门徐徐合上，仿佛只是被晚风轻柔吹拂。
李恩威坐在床上，呆若木鸡。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正门离开？
大摇大摆……
走正门……
“说好衙门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呢……”
李恩威一时颇为无语。
等回归神来，却又发现后背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女子虽然并未显露明显恶意，但两人刚刚近在咫尺，对方给自己的压迫感不下于魏长福。
都是一只手就能捏死自己的可怕存在。
“最麻烦的是，我根本猜不到她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
他越想越不安，感觉这破木屋比先前更加漏风，难以安睡。
便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准备转移到前面不远的班房。
捕快们的班房有时候兼具看押嫌犯的临时监牢，不缺床铺。
条件肯定比不上自家，而且人多嘈杂。
但他现在巴不得身边人越多越好。
哪知刚刚推开房门，一颗脑袋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啥玩意……”
李恩威差点没吓到当场尿裤子。
所幸下一刻，他看到一双修长玉腿倒挂在房檐边上，又兼一双翦水秋瞳带着几分审视意味，这才确定眼前的是活人。
正是刚刚从正门离开的神秘女子。
头下脚上。
“这位……女侠，为什么你每次登场的方式总是这么……别致？”
“你这是急着去哪？”女子并未理会他的抱怨，“你在担心什么？”
“哎哟，我的好女侠，好姐姐，你就不许人有三急么？”李恩威作苦笑状，“再说了，深更半夜被你这样高来高去的强人突然闯入家中，谁不得吓尿啊？”
“别说尿了，我今早吃的包子都快憋不住了！”
女子面巾之下，微微有些耸动。
旋即身形一转，轻巧落地，依然近乎无声。
“刚刚忘了问你一件事。”
恩，就当你是真的忘了吧……
“请讲。”
“你对往生社了解多少？”
“往生社……”李恩威迅速翻找钱七半的记忆，得到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
大丽道学兴盛，除了官府推崇的三尊正道外，士人阶层中也冒出大量以修道求真，寻幽探密为目的的文社、道社。
有些是真的为了修道，有些则是借修道名义聚集起来的各种利益小团体。
当中难免鱼龙混杂。
而这“往生社”，印象中似乎属于名声不怎么好的那一类？
李恩威如实照说，自己没什么了解。
女子闻言再次以审视目光打量起他。
李恩威毫不露怯与之对视。
不得不说，除了最开始的惊吓以外，这双眼睛其实十分漂亮，既有江南女子的柔媚，又兼一丝侠女特有的英气。
让人越看越想一窥面纱之后女主人的真容。
良久，女子收回视线，语气幽幽道：“往生社是一群号称追寻生死终极奥秘的疯子，不少成员因为招惹左道妖物而踏入邪道，犯下杀孽，十年前已经被官府查封，自此转入地下。”
“招记那店家生前似乎跟这群老鼠有来往。而这，很可能就是你和杜六经历那些怪异之事的来源。”
“你如果想活命，最好留心一下。”
往生社。
李恩威心中默念数遍，牢牢记住这个名字，然后郑重拱手道：“感谢女侠告知！”
“明日我就不来了，你今夜可以安心睡一觉。”女子语气微微戏谑，“往后记起了什么，可以到花红街的烟波阁见我，就跟知客说要找贞娘。”
“当然，如果你太久不来，姐姐可是会亲自来见你的哦。”
“用‘别致’的方式。”
留下这句话，女子轻轻一跃，翻身飞上屋檐。
等李恩威追出去探头张望时，已经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