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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

最终商议出来的结果还是三房一家搬到堂屋里住,可堂屋本就不大,住下三房一家显得格外拥挤。

至于吃饭的地方,实在没办法,只好在院子里另外搭了个草棚。

那草棚简陋得很,几根木头歪歪斜斜地支撑着,上面盖着一些破旧的茅草,风一吹,茅草就沙沙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

而三丫和四丫,也只能搬到正屋和老两口挤在一起。

正屋里本就堆满了各种杂物,如今又多了两个孩子,倒显得更加局促。

平日里,这两丫头还得伺候瘫痪在床的赵氏,负责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等,哪里需要就往哪搬,比起曾经跟着原主时候,处境可委实是天差地别。

——

眼瞅着地里收成不佳,一家人都担心今年冬天不好熬。

家里本就没有余粮,又接连遭遇变故,老爷子本就苍老的面庞,此刻更是憔悴得如同行将就木之人,看着着实吓人。

老爷子本打算把老大当初买的补药便宜卖掉,换些钱来补贴家用。

可老三和赵氏这对母子生怕大家不管他们,还没等老爷子反应过来时,就私下让三丫把药材用在他们身上。

结果母子俩病没好痊,浑身又突然长出一堆毒疮,密密麻麻的横呈在肌肤上,但凡有人凑近些都能闻到一股腐烂发臭的腥味儿,直熏得人头晕目眩。

连带着老三那张白面书生的清秀模样,如今也成了满脸流脓,遍布毒疮的恶鬼相。

那样子,就连身为枕边人的孙氏想起就胃里翻滚作呕,要不是世道压着,膝下又有两个儿子在,她都想同那吴寡妇一样,宁愿背负骂名都得和离走人。

老爷子眼看家中如今一贫如洗,十几张嘴等着米下锅,迫不得已还是动了卖田的心思。

原本绍家共有十三亩地,其中五亩上等田,五亩中等田,三亩下等田。

先前为了给老三还债,就已经卖了一亩上等田,如今老爷子又不得不狠下心,将剩下的两亩上等田并一亩中等田卖了换钱。

往常年景好的时候,上等田能卖七八两银子,可如今只能卖四两,中等田也只能卖到二两银子。

可得了八两银子,却没让老爷子有多少欣喜之意,为此还病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劲来。

可即便如此,家中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粮食布匹等样样都缺。

且眼瞅着秋天临近,往后冬日保暖的衣物被褥却毫无着落。

不得已,老爷子只好明面上给每房分了三斤棉花,半匹布,再多就不肯拿出来了。

那棉花还是去年剩下的,有些已经发黄,还夹杂着一些杂质;半匹布也是粗糙不堪,颜色灰暗。

而就在分东西的当天晚上,老绍家再一次遭贼了。

那些分给三个儿子的东西全被偷走不说,连老爷子卖田剩下的碎银子都埋进土里,也被歹徒挖地三尺给生生撅走,气得老爷子当场吐血倒地,连着半月都起不来床。

好在那贼人没将家里的地契偷去,倒不至于让绍家人真的流落街头,一家老小多少还有点盼头。

可经此一事,村里人都不敢靠近绍家宅子附近,哪怕经过门前都恨不能拔腿就跑,生怕沾染上晦气,又或者遭了那神通广大的“贼偷”惦记。

二房和三房一家子心思浮动,也开始盘算着分家另过,可他们手里连半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如今全指望老爷子手里的几亩地过活,这时候也不敢冒头。

因着这倒霉事,二房三房只能趁着农闲时候,漫山遍野地采集芦花、干草、枯叶回来,借此填充被褥衣物,好歹能让他们冬天过得稍微暖和点儿,别冻死就成。

如今家里衣服少,只能先紧着大人穿出门干活,以至于几个半大的孩子要么全光着身躺屋里,不至于饿得太快。

要么用草叶子编成草席子裹身上,勉强出门找野菜回来果腹。

到了这地步,老爷子就是再想死捏着地契不松手,最大可能就是全家都饿死。

为此他只能含泪又卖了一亩良田,全买了粮食和衣服,这回也不敢全放自己家了,大半东西都是求爷爷告奶奶藏在一些相熟的亲戚家里。

这事,一开始绍家其余人倒是想过,让老大找新媳妇娘家借钱。

可惜夫妻俩嘴上答应的很好,结果人一走十天半月都不回来,老爷子等人就是想找都找不着他们。

偏偏家里粮食一买回来,原本消失不见的大房两口子又屁颠颠从某个犄角旮旯跑出来,任凭大家如何讥讽就是当听不懂,老二等人想动手教训,却反被打得鼻青脸肿。

一时间,大家竟奈何不得这两滚刀肉。

可他们又生怕大房吃得多,占了其他两房的便宜,尤其是老大家那个新媳妇,在他们眼里就像野猪投胎一般,实在太能吃。

每次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忍不住偷偷打量她,心里头那叫一个不满。

被老二和老三撺掇了几回后,老爷子无奈之下,只好给三个儿子分家。

但他规定,分家不分产,在外面依旧是一家人。

要是朝廷摊派苦役,就每家轮流出人。

毕竟依照户籍册子,寻常一户每次只需出一个男丁,这样家里也能轻松些,不至于被沉重的劳役压垮。

没了赵氏这个厉害婆婆压着,二房和三房的妯娌俩立马“开窍”了,晓得跑回娘家死皮赖脸借粮食、借钱。

至于她们到底借到了多少东西,绍临深暂时还不清楚。

不过孙氏倒还有几分本事,竟央求娘家兄弟来帮忙盖了一间茅草屋。

那屋子面积不大,只够摆两张床,屋里低矮阴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但好歹能住下一家四口,在这艰难的日子里,也算是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然而——

还没等绍家人喘口气,不料今年赋税又加重了。

地里本就收成不好,大家累死累活从河里挑水灌溉,肩膀都磨出了血泡,到最后收获的粮食也仅仅够缴纳赋税,半点剩余都没有。

还不等村民哀叹今年恐怕不少人都活不下去,九月底,竟突然天降大雪。

那大雪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瞬间将整个村子覆盖在一片银白之中,仿佛给这个本就苦难的村庄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

这场大雪如失控的白色猛兽,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连下三日,积雪厚达一米有余。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冰冷的白色幕布所覆盖,平日里的生机盎然全然不见。

在这冰天雪地中,除却豪门富户家中那青砖黛瓦的宅邸,有奴仆们忙碌地清扫着积雪,维持秩序,寻常百姓却在这场暴雪的肆虐下,遭受着无尽的苦难。

期间,冻死之人不在少数,不堪积雪重压而坍塌的房屋,更是随处可见,凄惨景象,令人痛心疾首。

上河村,绍家。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家中的状况变得愈发艰难。

御寒衣物短缺得可怜,柴禾也所剩无几,仿佛随时都可能被这寒冷的“冬天”吞噬。

老爷子坐在屋中,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犹如两条纠结的麻绳,眼神中满是忧虑。

他担心这雪不知何时才会停下,那未知的恐惧如同阴霾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无奈之下,只能勒令家中老小全都窝在正房里,试图以众人的体温和仅有的一点火源来抵御这彻骨的严寒。

“噼啪——”

木柴在火焰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这死寂的寒冷中努力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呐喊。

围在火堆周围的绍家人,一个个紧紧地拥在一处,身上裹着那单薄得可怜的被子,试图从彼此的体温和这微弱的火焰中获取一丝温暖。

此时,外头寒风如同饿狼一般,呼啸着,将门窗震得哐铛作响,仿佛想要冲破这最后的防线,将屋内仅存的温暖也一并吞噬。

“呼呜——”

冷风不时地从门窗的缝隙中钻进来,如冰刀般划过众人的脸颊,让大家忍不住打个寒颤。

老爷子抬起头,目光穿过屋内的昏暗,望向屋顶,仿佛能听见上方积雪那沉甸甸的压迫声,心中愈发地心神不宁。

自打前天他将一家老小集中在正屋,已经过去两日有余,可偏偏老大夫妻俩,找着人多太挤,没处下脚这样的借口,硬是抱着狗留在东侧屋,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起初,二房三房的人还暗自庆幸,觉得眼不见心不烦,乐得碍眼的人不在跟前晃悠。

可没过多久,心中便又犯起了嘀咕,怀疑老大夫妻俩是不是藏着什么物资,怕被大家分润了去。

于是,他们时不时地就跑去东侧屋敲门探查,可每次都一无所获,只换来满心的猜疑。

而后,两房的人又开始介意那夫妻二人独自烧火取暖,觉得他们这样简直就是在浪费珍贵的木柴。

一气之下,他们竟用铁链将柴房给锁住。

可谁能想到,他们前脚刚做完这事,后脚柴房屋顶就不堪积雪的重压,“轰”的一声塌了下来,这下可好,连取柴都变得困难重重。

因为这事,从昨个儿起,老爷子就逼着众人轮流去屋顶扫雪,希望能减轻屋顶的负担,避免更多的麻烦。

而就在今早天刚亮的时候,轮到老二出门扫雪。

老二极不情愿地裹着那破被子,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却惊讶地发现东屋大门竟然敞开着,老大夫妻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

这都快到午时了,依旧不见他们回来。

一时间,各种猜测在众人心中蔓延开来。

***

恰在此时,大门外骤然响起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那声音在这寂静且透着丝丝寒意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记重锤,瞬间惊动了正屋中的所有人。

“这大冷天的,这时候谁在外面敲门?”

老爷子眉头紧蹙,眼中满是疑惑,声音因寒冷而微微发颤,仿佛连带着他的思绪也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

“莫不是……老大……他们……回来了?”

赵氏说话时磕磕巴巴,牙齿也因寒冷不住打颤,目光下意识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投去,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与忐忑。

刹那间,老爷子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唰”地一下,直直落在老二绍长贵身上。

绍长贵心里“咯噔”一声,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眼神下意识地闪躲起来,满脸写着不乐意,嘴里小声嘟囔着:

“我,我不去,今儿个我才出去扫雪呢,咋说也该轮到老三他们家了吧。”

他们家的屋顶皆是茅草搭建而成,稍稍积攒些积雪,便有不堪重负、被压塌的风险。

不得已,老爷子只能每隔一两个时辰,就安排家中一人冒着严寒,手脚并用地爬上摇摇晃晃的梯子,去屋顶清扫积雪。

可如今家中境况窘迫,衣物都极为单薄,每次有人出门扫雪,都得把一家人仅有的几件外裳一股脑儿裹在身上,才敢硬着头皮踏出房门。

即便如此,等艰难地进了屋,人早已被冻得满脸青紫,嘴唇乌紫,活脱脱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绍长贵心里头惧怕极了,一想到万一自己再多出去扫几次雪,在这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时节,一旦染上风寒,而家中又缺医少药,搞不好这条小命就没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仿佛那股寒意已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蹿。

一旁的孙氏同样对老爷子的眼神和绍长贵的话充耳不闻。

此刻她紧紧搂着两个儿子,将他们护在怀里,仿佛母鸡护雏一般,心里只惦记着千万别让孩子冻着饿着,就连身旁的丈夫都顾不上了,哪还有心思去在乎外头该谁去扫雪。

要不是四丫想着讨好她,渴望在绍家寻得一人庇护,才让她得了好处。

就凭丈夫如今半瘫在床的模样,轮到三房扫雪时,怕是孙氏这会儿早就染上风寒,病倒在床了。

眼瞅着半天都没人起身去应门扫雪,老爷子的脸色愈发阴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那模样看上去着实吓人,让人不寒而栗。

倒是被挤到屋子边上、冻得嘴唇青紫的四丫,使劲儿搓了搓那又痒又痛、仿佛要被冻掉的耳朵,心念突然一动,干脆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主动表示出去看看。

她在心里思量半天,觉得与其在这冰冷的屋里坐以待毙,等着饿死冻死,不如出去拼一拼,说不定还能在这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爷爷,我去扫雪吧。”

她说着,目光怯生生地落在孙氏身上,轻声恳求道:

“娘……三婶,能不能把外裳借我穿穿,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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